晉深強自鎮定地望著她,語氣卻是脆弱忐忑,「堂兄……他不來嗎?」
「他臨時有急事。」她眼也不眨地撒著謊,笑意晏晏。
「噢。」晉深看來失望極了。
「我來也一樣。」她溫柔地看著面前這對倉皇畏縮的母子,心底止不住的歎息。
如果從軍來看過他們一眼,只要看一眼,他就會明白放下仇恨是最正確的選擇。
不但是打開自己,也是打開他們身上背負多年的沉重枷鎖。
老婦人吞了吞口水,焦急地扭絞著枯乾的雙手,「請……請進。」
冰娘友善地挽起她的手,「嬸娘,別客氣,咱們一道進去吧。」
「夫人……」敏敏在她背後驚喘一聲,像是怕她沾惹到什麼髒東西似的。
「你也一起進來。」她對敏敏拋去一個警告的眼神,「什麼都別說。」
「嘖。」敏敏一跺腳,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了進去。
古老的宅邸處處都是陳舊與荒涼,僅有的兩名婢女看起來也很少見生人,在看到她蓮步款款來到時,更是一副巴不得跑去躲起來的模樣,不難想像這古墓裡一點希望和朝氣都沒有。
晉深怎麼受得了呢?他今年才十七,正是青春要開始,要追求自己大好人生的時候。
難怪他寧願做出放蕩不羈的模樣,還跟那票公子哥兒鬼混,也許是想要證明自己雖然住在古墓裡,但還是活著的事實吧。
他們在簡陋卻擦拭得潔淨的大廳裡用餐,四周微微泛黃的牆壁和沉檀木架上空蕩蕩的景象,令冰娘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這些年來,我們把能賣的古董和字畫都賣了……」老婦人低低呢喃,勉強維持著最後的一絲自尊。「你知道的,我們總是得活下去。」
「雖然我們不配。」晉深苦澀地道。
冰娘心底掀起了絲絲的酸楚,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老婦人欺負過當年弱小無依的相公,她應該要恨她,可是此刻她所看見的悲慘景象,卻讓她怎麼也狠不下心去恨。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老天已經給了他們最好的懲罰。
「據我所知,將軍應該每個月都有讓人拿家用費來。」
「我們……不能再拿他的錢。」老婦人深吸了一口氣,羞慚地低語,「那些錢我都沒動,我等著有一天他來,然後當面還給他……可是他一直沒有來,我也一直沒有機會……贖我這一身的深重罪孽。」
桌上的火鍋噗噗噗地滾燙翻騰著,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但是沒有人注意到它。
冰娘輕輕地道:「嬸娘,當我知道你和叔父當年是怎麼對待將軍時,我真的非常非常痛恨你們……我承認,我甚至有想過要替將軍出一口氣,可是後來我發現復仇並非最好的報復方法,如果能夠化解這段仇恨,遠比重重懲罰和傷害任何人更有意義,尤其當我知道其實將軍還是很在乎你們的時候。」
老婦人的眼中終於出現了一絲火苗,激動的熱霧迅速衝進了眼底,「你……你是說那孩子並不恨我?」
「他或許沒有那麼快忘掉仇恨,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忘掉你們是他的親人。」她希望自己猜得沒錯。
她的相公是這世上最正直仁慈的人,他有一顆溫暖和柔軟的心,只不過是被重重的盔甲和保護殼包住了。
老婦人看起來不再那麼槁木死灰,「他……他肯原諒我嗎?當年我剛嫁入世家,我滿心只想著不該讓一個小毛頭拿走世家大部分的財產,那並不公平……尤其我夫君一直跟我保證,他兄嫂遺留下來的財產非常龐大,除了從軍以外,我們是最有資格得到世家財產的人……我不知道是被什麼鬼迷了心竅,竟然同意了虐待從軍那個孩子……」
說到這裡,老婦人低低啜泣了起來。她的悲傷和自責是那麼樣地真實,就連原本敵意滿滿的敏敏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同情。
「我出世後不久,爹就去世了,娘一直活在自責和陰影裡,她不斷告訴我她過去做過什麼……」晉深沙啞地接口,僵硬羞愧地道:「我聽得越多,越覺得我們一家人都是混蛋,我們欠了堂哥太多太多,可是我們卻沒有辦法補償他……」
「幸虧有你。」老婦人拾起頭,淚痕斑斑地道:「晉深跟我提過你,他說大將軍……非常的喜愛你,而且你很與眾不同,或許你可以讓他不再那麼抑鬱,讓他快樂起來……昨天他急急地衝回來告訴我,你和大將軍將來我們這裡用餐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冰娘覺得老婦人對她的感激實在太過了,她連連搖頭,慚愧地道:「嬸娘,其實我很沒有用,今天晚上我就沒有辦法說服他一道來。」
糟糕!
她話一說出口,這才發現自己說溜嘴了。
果不其然,老婦人和晉深看起來深受打擊的樣子。
她急急地解釋,「呃,我的意思是……他不是不來,而是他覺得今天晚上的公事非常重要……吃飯的約定可以往後挪一挪的。」
這對母子的表情看起來非常懷疑,不是很相信她的安撫之詞。
「是真的。」她乾笑著。「你們想,如果將軍不是已經釋懷了,他怎麼會同意我來你們這兒呢?」
老婦人和晉深的神情看起來安心多了,甚至還露出一絲寬慰的笑意。
敏敏輕咳了一聲。
冰娘挺直背脊,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敏敏出面扯後腿。
從軍沒有反對是因為他壓根不知道她真的會來,否則只怕用綁的,他也會硬把她綁在紫樓裡。
「所以……」她故作愉快地道:「我們現在可以吃火鍋了嗎?聞起來真香啊。」
老婦人啊了一聲,殷切地布著菜,「對對,該吃飯了,你一定餓了……來,嘗嘗看我熬的湯頭,看看合不合胃口?」
「一定合。」她露出一朵燦爛的笑容,「我愛死了羊肉大火鍋。」
晉深近乎崇拜地望著她,清秀的臉龐激動得像是恨不得一把抱住她,拚命跟她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