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出息的東西!身為我嚴家的子孫,居然說對牧場沒興趣!你就一輩子躲在馬廄不要出來好了!你可以走了,別杵在這兒礙我的眼!」
沉默好一晌後,嚴峻絲毫沒有被激怒,聲音溫和依舊。
「爹,要孩兒怎麼做,您才願意回家住呢?」
「除非你把嚴家再度振興起來!別讓我死後沒臉見列祖列宗。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回去!」嚴老爺的聲音裡滿是氣怒與絕望,就算嘴上這麼刁難,也知道這輩子怕是再也見不到嚴家會有翻身的一天了。
這次的沉默更久。然後,嚴峻輕聲道:
「爹,您老保重。我還會再過來。」
「哼!你不必來了!你們這些兄弟三天兩頭的來找我,煩也煩死人!」
在嚴老爺的怒罵下,嚴峻默默的退出來。在他走出來之前,米素馨已早他一步閃到角落去,不讓他發現。想說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只會使他難堪,閃開比較妥當。
直到嚴峻的身影再也不復見,她才以重一些的腳步聲走進嚴老爺子的居處,嘴上還叫呼著:
「老爺子,素馨丫頭來啦!」
「妳可進來了,在外頭站得挺累的吧?」嚴老爺子皺眉的將老僕嚴忠送上來的湯藥一把推開。
「說什麼呀,聽都聽不懂。」米素馨鎮定如常,從老僕手上接過湯藥。「老爺子,您好歹看在忠叔服侍您四、五十年的份兒上,別為難他老人家了。這藥可是連心意也一同熬進去的,您別辜負啦。來,喝了吧。」邊說邊把調羹給推到他嘴邊,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一匙又一匙的,只要嚴老爺企圖開口說話,就會馬上被塞進藥汁。很快的,藥全進他的肚子裡去了。
如此神功,讓一邊服侍著的兩個老僕嚴忠夫婦,忍不住想起身拍手叫好。
「咳咳咳……」終於喝完,好喘,也咳了幾聲,氣都還沒順過來,就立即數落她:「我說丫頭,妳別告訴我,妳嫁去揚州八、九年的,就學了這一手灌蛐蛐兒的本事回來!」
「老爺子,我不玩蛐蛐兒,倒是對澆花頗有心得,向來是這麼灌它們的,那花兒開得多好哇,不信的話,我家金霖可以作證哦。」
「妳這個丫頭,都當人家的娘了,也沒個穩重的樣子。」嚴老爺笑著搖頭,但鎖緊的眉峰卻表示著他沒有笑的心情。指著炕的一邊,對她道:「來,妳坐上炕,有事跟妳商量。」
米素馨點頭,依言上炕,端坐如儀,靜待吩咐,心裡猜測著老爺子找她來會是為了什麼事。如果是想把「久山牧場」交給她的話,那她可頭大了,老爹第一個不饒她。
「丫頭,妳打小就聰明利落,交給妳什麼差事做,妳都能立即找出最快完成的方法去做好它。相較於妳的機靈,嚴峻這小子在妳身邊一站,永遠顯得遜色,也難怪妳會看不上他了。」
「老爺子,都多久的事啦,咱們就別再這事兒上鑽唏噓,還是說說您要交代丫頭我什麼事兒吧。」
嚴老爺子又歎口氣。說了:
「這事我與妳爹提起過,但妳爹就那顆死腦袋,從來不聽我講完,不是二話不說的拒絕,要不就轉身便走。哼!要不是我這幾年連著生大病,憑我以前的身手,他要走哪裡走得成!」
「是是是,老爺子年輕時可是隴地第一勇士呢!」她臉上燦笑、心中苦笑。果然是為了這事……
「素馨丫頭,我也不跟妳兜圈子,就一句話,妳接下『久山牧場』吧。」
「這可不行啊,老爺子。嚴家就剩這點基業了,您該交給少爺他們去合計振興大事,交給外人成何體統呢?」
「什麼外人?!我嚴永一輩子沒把你們當外人看過。就因為嚴家就剩這麼一點產業了,才想交給會認真去經營的人。並不是說嚴家不能垮,也不是我輸不起;人世間興衰起落自有命數,我嚴永也不是個看不開的人。但丫頭,妳應當知道,一旦咱西部所有的畜牧營生全掌控在一家手上,無人可制衡的話,將來會變得多可怕妳不會不知道。價格高低隨他定,想買貨、賣貨只能由他那邊經手,如果存心剝削的話,咱們這兒的牧戶還能活嗎?」
嚴老爺提的,也正是近來米素馨觀察了情勢後的感想。所以她沒說話,表情端肅,繼續聽著。
「以前嚴家獨大時,我們不併吞其它小牧場、小馬商,以互利合作的方式一同經營這兒的馬業,得到的利潤雖不豐盛,但也合理了。可照我看,烏家並不是這樣的心思。他們能暴富得這般迅速,都是先壟斷後,再自訂高價販貨。我那些不成材的笨兒子們只想得到眼前的利益,就算知道把家業全賣給烏家後,會對隴西牧業造成災難,想來也不會放在眼底的。」嚴老爺子定定看著她,「我知道如果把『久山牧場』交到妳手上,定會引來諸多難聽的閒話,可是請原諒我的自私,在隴地討生活本來就不容易了,如果再加上大商戶的剝削,要叫大家怎麼生存下去?這件事我已經想了很久,也只有交給你們最合適了。妳的機敏、春日管帳、阿廉的沉穩篤實,就算沒能大大發揚牧場,至少也能經營得當,讓其它小戶可以過來依傍,形成制衡作用。妳認為我說的對不對?」
米素馨點點頭,又搖搖頭。
「也對,也不對。」
嚴老爺子不明白的問道:
「這是什麼回答?」
「老爺子您對目前隴西的情勢分析,丫頭深以為然,也認為如果讓烏家獨大的話,將會是所有牧戶的災難。不過說到久山牧場的問題,我覺得還是交給嚴家少爺們比較妥當。」
嚴老爺原本亮起來的雙眼,一聽到她的拒絕,立時黯淡下來。
「也對。我不該太過自私,你們米家為我嚴家做的事已經夠多了,我不該再給你們添麻煩。」
「不是這樣的,老爺子。請您聽我說,我不是怕麻煩,我只是希望您能親眼看到嚴家在自己人手上振興起來,這樣您比較能感到安慰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