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再度來到這家店時,招牌已經熄滅了。
「打烊了?」羅悅噓了聲。「我以為所謂『便利屋』都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全年無休的!」
祭冠禮看著連接著地面紅磚的鐵卷門。飆車族氣爆似的機車聲由遠而近轟鬧起來。「這時間是該打烊的。」他的輕言淡語裡有種旁人難辨的情緒,像是鬆了口氣的安心。
「您的東西,天亮後再來取嘍?」羅悅揉揉鼻樑兩側的眼角,等著主子的指示。「還是我下去敲門?」
「羅悅,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你來接?」沉定的眸光瞥向羅悅,祭冠禮壓低嗓音反問:「我會有什麼東西忘在裡頭?」
「也對。」羅悅笑瞇雙眼。「那麼——這『神的便利屋』裡,有什麼美麗女神嗎?」
祭冠禮沒答他的問題,簡潔地命令:「回飯店!」
羅悅已習慣在性格內斂的主子面前自言自語了。「是的,主子!」他一笑,精神奕奕地回道。
車子轉個方向,迎著先前那群飄車少年,交會而過;等級不同,「少年兄」們慢了好久才出現在這個路段。羅悅不認為主子回頭,是想壓制這些自以為瀟灑在「玩車」的小鬼的氣焰,那——到底為何返回這「神的便利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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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調的祭冠禮從來不喜歡「護衛」羅悅跟進跟出。這半年,祭冠禮奉家族之命,負責統籌一項東南亞海上油田開採之事務,大體上進行得相當順利,所有工程已安排妥適,最近他只需要透過先進的現代科技在台灣監督就行。上個禮拜,他獨自駕駛九人座小飛機抵達台灣,並且住進祭家飯店。他是家族同輩之首,是祭家的長子、長孫、長曾孫,堅毅的人格特質造就他的卓絕非凡,十八歲時已率領探勘隊在南美找到一座蘊藏豐富祖母綠的新礦脈。雖然身世值赫,是個華族大少爺,但他從未沉溺優渥生活,他可以一天行走三、四十公里的險峻山徑,在野獸出沒的曠野林地紮營,以燒紅的小刀劃破腳底水泡,面不改色地塗抹藥劑,第二天繼續登爬高地找礦脈。
羅悅很佩服主子的沉穩。昨晚,主子開車離開飯店,在一處河堤下車,沿著河道邊走邊抽煙。他到台灣的這幾日,唯一的閒情,就是深夜兜風。
祭家人獨有的驕傲與自信——祭冠禮開車出門,一向不上鎖,沒取下鑰匙,就這麼把一台林寶堅尼跑車丟在路邊。等他回到河堤上,車不見了,脫在車上的西裝外套和口袋裡的皮夾、手機,理所當然消失無蹤。真是教人難以逆料——這世上竟會有人敢動祭家的物品!他當時有那麼點驚訝,但還是沒事般地繼續散步,找了家店,連絡羅悅。
「竊車賊不會管車主是天王老子還是上帝,只要有機會就偷,何況是一台沒上鎖的名車。」這點羅悅比主子有自知。因為他沒主子那種天神般的自信,僅是一介「平凡」的羅家護衛男兒,體察俗世險惡是必要的。
羅家代代都為祭氏做事,忠誠不渝地守護這支神秘的華族。「護衛」身份是天生的,每個羅家男兒一出世,就有一套規矩來排列主從關係——這樣的系統也許牽涉了命格和磁場吧,所以護衛祭冠禮的,是羅悅,而非那個早他兩分鐘來到人間的孿生兄長羅愉。
羅悅看著後視鏡裡的笑臉,道:「台灣警察做事還算有效率,這麼快就找到車。」他們還沒報案,一早飯店公關就接獲警方通知。
車子駛到警局門口時,羅悅剛停妥,一名警官隨即從台階走下來,後頭還跟著幾名看似階級較小的員警。
祭冠禮下了車,站在敞開的門邊,手搭著車門,一身休閒式西裝和穿著正規制服的警官不一致,神情步履自信之極,讓人很難不把視線停留在他身上。
「祭先生,幸會!幸會!」帶頭的三線二星警官先生,衣裝筆挺鮮亮,慇勤地欲與祭冠禮握手。
祭冠禮頷首回應,一手插進褲袋,另一手將車門關上。
「你好。」羅悅自駕駛座下車,手肘靠在車頂,探出前臂,代替不習慣官腔客套的主子和警官先生握手。
警官先生禮貌地拉一下羅悅伸過來的手掌,便恭請祭冠禮進警局。羅悅放下手臂,扳扳車門把,對著那幾位階級小的「人民保母」道:「車子停在這兒不會被偷吧?!」語意不明地,弄得員警們臉孔尷尬,他卻微微笑笑,跟著主子走進警局。
警局一樓,人員進進出出,有點嘈雜,牆邊的長板凳坐著兩、三個手被銬在鋼條上的嫌疑犯,一名員警大聲的吼著,正進行著初步的訊問。
長廊通向樓梯間,寬闊的樓板鋪著紅色吸音墊。警官先生帶他們上樓,進入一間明亮的辦公室。一套接待用的沙發橫在正中,辦公室牆面掛滿警官先生的勳章嘉獎,還有幾張和這個國家最高權力者的合照。
警官先生取下硬挺的官帽,一絲不苟地放正在玻璃櫃裡,態度十足小心地請祭冠禮落坐。「很抱歉,還勞煩祭先生跑這一趟。」
「沒什麼。」祭冠禮淡淡地回道。
一名看似事務員的女子端了上等高山茶進來,擺上桌後,領命離去。
「請用茶。」警官先生像是個長期生意不佳的店主,正賣力地討好著難得臨門的貴客。
「車子在哪兒?」羅悅站在主子坐的沙發後方,半開玩笑地出聲詢問:「真的找到嗎?有沒有被解體……」
「請放心!」警官先生差點從對座的沙發跳起來。「祭先生的車是限量名車,消贓管道難尋,竊賊還來不及轉手。」他放下茶杯,急言解釋。
祭冠禮點點頭,端起茶杯。「要是沒什麼問題,讓我的助理處理就好。」他喝了一口茶,站起身,不失禮節地注視警官先生一眼。「我就先告退了,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