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昏暗的斗室,谷川將葉雨安置在沙發上。 「我幫你把窗簾拉開。」他說著朝沙發對面那道天藍色布簾走去。
「哎,窗簾在另一……」葉雨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刷」的一聲,布簾從中間分向兩端。
《落雨的晴空》……那片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柔柔的金黃色……就這麼突然出現在兩個人的視野裡。
他站在那兒,定定的站在那兒,定定的看著牆上的畫……
記憶就像一把鎖,找對了鑰匙才開得開。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過往的片片段段像潮水一樣湧向他,激盪著他,淹沒了他……
他怎麼可能忘記?怎麼可以忘記?那屬於他和小葉子的過去,他的所有……回來了,一切都回來了。包括該記住的,不該記住的……一切一切……
葉雨怔怔的瞅著他的背影。她知道他在看那幅畫,卻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她開始擔心。 「你還好吧?」她來到他身邊。 「要不要坐下來?——哎?你……」
他突然緊緊將她抱住,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我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你……」葉雨雖然吃驚,卻一點也沒有反抗。像是等待了很久很久的心願,突然乘著流星來到她面前。他說……他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
「我回來了,小葉子……」他輕輕撩起她耳邊長長的發卷,放在唇邊輕吻。 「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久……」
「杜巍……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透過淚水朦朧的屏障,眼前的他是那麼的不真實,如夢似幻……
「不要哭……」杜巍低下頭,輕輕吻去那長長睫毛上的一顆顆淚珠,彷彿回到四年前小樹林裡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也嚇到了她,他的小葉子,他要用一生一世來守護的女孩……
終於,他將一個溫柔的吻印上她的唇,傾注了所有的深情。用最真實的目光注視著她,他對全世界宣告:「十年前,我許過一個願,讓我們結一生一世的緣。」
「哦……天……」葉雨捂著自己發紅的雙唇,將一聲哽咽含在口中。這不是做夢,他真的回來了……完完全全的回來了……
「告訴我,這四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到京都的那天,我見到了我父親。」杜巍眉頭微攢,像是在努力理清那些繁亂交錯的記憶。
「可是,飛機失事……」
「那大概是對外公佈的假象,事實上,那班飛機什麼事也沒有。我一出機場就被半強迫的帶到了谷川宏一郎的宅邸。在那兒,我見到了父親。」
「杜伯伯住在谷川家?」
「不是住,是軟禁。」杜巍臉上現出痛苦和憤怒交雜的神情,拳頭緊握得像是能捏碎一把核桃。
「什麼受器重,什麼專用畫室,都是假的!父親……他成了谷川宏一郎的替身、畫匠、槍手……而他自己並不知道……他完全被蒙在鼓裡,還一心期盼著自己成名的那一天……」
「好過分……」葉雨喃喃道。儘管她曾做過種種猜測,卻萬萬沒料到整件事背後還有這樣的隱情。
「還有那個冷血的女人……」杜巍咬著牙恨恨道。「她自始至終都在欺騙著父親,她利用他,利用他對她殘留的感情,然後把他為她付出的一切冠以谷川的名字展現給全世界……谷川宏一郎成名了,我父親卻還在他的『專用畫室』裡一筆一筆的幻想著與她舊夢重圓……」
「谷川美紗……她真的是你母親?」
「她不是!永遠都不是!一想到身體裡流著她的血我就覺得噁心……」杜巍低吼,發洩著心底永遠不能抹殺的憎恨。
「別這樣……」葉雨緊緊握著他的手,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恨我自己。」杜巍突然說。
「為什麼?」
「如果不是我自作聰明的把一切告訴父親,就不會有那場大火……父親,就不會死了……」
「大火?莫非是報紙上提到……谷川宏一郎在火場喪生的……」
「就是這場火。這場本來可以燒乾淨一切,卻偏偏把我留下來的大火。」
「不許你這麼說!」葉雨驀地抱住他的肩膀,聲音裡透著驚恐。 「你不可以死,絕不可以!」
「對不起,說了讓你擔心的話。」杜巍將她攬進懷中,歉然的說。
「那……後來呢?你的記憶……」
「我在火災中傷了頭部和臉,失去了記憶,對著鏡子只能看到一雙眼睛和滿頭紗布。對那個女人來說,這場變故是始料未及的。她一夕之間失去了供養她的丈夫,失去了所有的畫,更失去了一切能保障她尊貴地位的東西……」
「等等,你是說……所有的畫都燒掉了?」
「是的,父親在所有的畫上潑了汽油,一夕間付之一炬。」
「可我記得那時候對媒體公佈的消息是有四幅作品保留了下來……」
「還不是那女人的手段,只剩四幅,自然會在一夜之間叫到天價。給媒體看的其實是贗品。這永遠不可能賣出去的四幅畫也不是她最終的目的……她真正要的,是名聲,是谷川家永遠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以她需要一個繼承人……」
「正好你又失去了記憶,於是你變成了谷川空?」
「沒那麼快……」杜巍閉上眼睛,回想這段過往似乎是件極為痛苦的事。 「足足有半年時間,我接受著那女人所安排一連串地獄般的訓練,以及整形。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感覺是很可怕的……空白的記憶像是緊緊勒在脖子上,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那時候,我恨所有的人。沒來由的憎恨快要把我逼瘋了,我想,有段時間,我是真的瘋了。」
葉雨沉默著,仍是牢牢握著他的手,感受著他這一刻的真實。
「然後就是媒體知道的,她對外宣佈我是谷川家第一順位繼承人。至於她用了什麼手段來封住家族其他派系的疑惑和抱怨,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總之,一個計劃了半年多的戲碼就在她一手操控之下上演了。而我就是這齣戲裡最蹩腳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