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著紅唇,在沙發上不斷翻來翻去,終於忍受不了,小心翼翼的爬起來,對著羽絨大床方向叫喚。
「喂,戰不屈,」她提高聲量,企圖蓋過鄰居們愈來愈慷慨激昂的呻吟。「你睡著了嗎?」四周吵成這樣,為啥他還能睡得那麼舒服?
懶洋洋的聲音,從床上傳來。
「是的。」
「睡著了為什麼還能回答我?」
「我在說夢話。」
小夕嘟起紅唇,用力躺回去,半晌後實在忍不住,再度爬起來。
「戰不屈,我吵到你了嗎?」她問道。
「對。」
「唔,我睡不著,我、我們來聊天好不好?嗯,聊聊你的事如何?」她充滿希望的問,坐在沙發上,把睡袋蓋在頭上,大大的眼兒一眨一眨的。
「不好。」
「這不公平,你知道我的每件事,我卻對你一無所知。」她抗議,不接受拒絕,自顧自的開始發問。「你替上官厲工作多少年了?你的家人們也跟你一樣,有這種變臉絕技嗎?你們全家都會變臉嗎?那要是認不出對方怎麼辦?」逮到機會,她僻哩啪啦的問個不停,對他好奇極了。
室內有片刻岑寂,只有左鄰右舍的呼喊迴盪其間。半晌之後,戰不屈才開了口。
「我沒有家人。」
「怎麼可能--」
「我是孤兒,家人很早就被仇家殺盡了。」他徐徐說道,聲調沒有半點起伏,像是此刻說的,全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喔,我很抱歉。」她小聲的說道,心情一下子蕩到了谷底。她生來就心軟,聽不得這類悲慘的故事,如今這些話出自戰不屈的口中,她的胸口像被狠狠戳了一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心疼。
「你不需要抱歉。」他停頓半晌,像是為了沖淡她的自責,他難得的願意繼續提及自己的隱私。「我流浪了幾年,在紐約偷拐搶騙,之後被一個男人收養。」一個小孩要在紐約求生,絕對不是件輕鬆的事,許多可怕的事情,他都略過不提,不願意嚇著她。
「那麼,是那個收養你的男人教你易容的?」她聽得津津有味。
「對。」
「你可不可以教我?」
聽到她挨近又興奮的聲音,他睜開眼,只見她跑到了床邊,一張小臉擱在床邊,烏黑的大眼閃閃發亮,掩不住的好奇。
他忍住笑意,冷淡的開口。
「不行。」
「為什麼?」她蹙起小眉頭,癟嘴抗議。
「你藏不住情緒。」
她張嘴要再抗議,卻在下一瞬領悟一件事情,她看著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所以你根本就不抽菸的,對不對?」她沒頭沒腦的問。
他微微一愣,黑眸閃過不明的情緒。
「那你也沒厲害到哪裡去嘛,你笑起來都假假的。」她一手撐著小臉,趴在床邊,一臉困惑的問。「可『絕世』那些人不是你的同伴嗎?你連在他們面前都要假裝啊?」
他沒有回答,只是注視她,眼神深邃難解。
她仰視他,渾沌的神智立即被一波波浪濤淹沒,被他幽暗眼眸中,驚濤駭浪似的真實情緒吸引。
戰不屈震懾地看著她,無法相信他的重重偽裝竟被她輕易看破,從來沒有人能做到這點--
他從小總被教導,在執行任務時,絕不能卸下偽裝。
他知道自己的技術很好,情緒的表達幾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真正的情緒反倒埋藏得難以窺見,就連「絕世」裡那些好友,都無法看穿他面具底下的真實性情,可這小東西,卻輕而易舉的看穿他?
「呃--」見他久久不語,眼裡的情緒似乎有些驚慌,小夕有點不安,怕他是因學藝不精而心虛,忍不住小小聲的安慰。「呃,啊,其實、其實,你也沒有那麼遜啦,其他人不也沒注意到你這點,更沒人發現你沒抽那根菸。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還是沈默不語,只是看著她。
小夕以為他還信不過,連忙舉手。
「我發誓,我真的不會說出去的。」
始終沈默的戰不屈,終於冷聲開了口。
「去睡覺。」
小夕張嘴要抗議,他卻轉過身去,她一皺眉,看著他的背影,放棄的閉上了嘴,慢慢的晃回沙發椅上。
隔壁房裡嗯嗯啊啊的聲音不知何時已停止,不過樓上的卻像是接力賽一樣,隱隱約約也傳來床墊震動的聲音。
戰不屈對那些聲音聽而不聞,反而是被她看穿的灼熱情緒仍撼動著胸口。
自從他懂得偽裝的所有技巧開始,心靈有某處角落就從來沒人觸及。
偏偏,這個小女人的雙眼,就是能望見那最陰暗、最隱密、最不為人知的那個部分。
他習慣於冷靜,連情緒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表達出來的,就連心上都有面具。日子久了,連他都幾乎要以為自己是沒有情緒的。
但是她清靈的雙眸,卻能看透他的偽裝,如此輕而易舉--
躺在床上,他久久無法入睡,明明樓上吵得半死,他卻還是能聽到她在沙發上窸窸窣窣翻來覆去。
然後,他聽見她又坐起來的聲音。
「戰不屈?」她小小聲的開口。
他假裝沒聽到。
「你這樣不會好寂寞嗎?」他連心上都有著面具,在可信任的人面前,都不能鬆懈偽裝、不能有真正的情緒反應。這麼一來,他不就沒有朋友了?
大床上的健碩身軀倏地僵硬。
半晌之後,他才極為緩慢的坐起身,黝暗的眸子閃亮如星,注視了她許久許久。
小夕在那深沈的凝視下,困惑的歪著頭,一臉不解,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說錯了什麼,竟會讓他有這麼古怪的反應。
見他神情怪異,她囁嚅的搖搖頭。
「算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邊說邊躺回沙發上,不到兩秒卻又爬坐起來。「呃,對了,這些事情你曾經告訴過別人嗎?」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間覺得這個問題好重要。
幽暗的眸光一閃。
「沒有。」
這個回答,讓她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彎成喜悅的弧度,非要咬緊拳頭,才沒有笑出聲來。心理像是打翻了蜂蜜罐子似的,只覺得又甜又暖,他的回答,證實了她對他來說是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