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想留在這裡。」
「人不留客、客自留,我能拒絕嗎?」笑笑,她知道今晚是她最後的快樂,回到台北,她就成了夜蛾,只能在夜色中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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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熱絡的氣氛在庭院裡展開,為了阿昕的頭家男友來厝裡玩,童家辦起席桌,三張圓圓方方、形狀不同的桌子從幾戶人家灶腳移出來,盾邊隔壁全來湊熱鬧。
「頭家,菜攏是自己田里種的,多吃一點,無通餓到。」田仔姆熱心幫他夾菜。
「我不會客氣,在台北吃不到這恁青的菜。」
明明是冷的像冰的一個男人,何必故作熱絡?童昕不懂,和她的家人打成一片,對他有什麼好處。
「對啦、對啦,多吃些,返去台北保證你會懷念三年冬。」童昕父母笑說。
「等一下,叫阿昕帶你去莊仔頭撈撈行行,後趟來,大家就攏熟悉仔。要會記住,有閒就多來阮這鄉下所在,當作是在度假。」旺枝仔伯接著說。
「對啦!旺枝仔伯,阿昕跟我講你有想要賣土地。」他的台語破得很,童昕在底下偷偷取笑他。
「是啊!阿昕伊老爸就講沒錢,那無,我早就賣伊。」
「你賣童伯伯,錢我先出,以後才從阿昕的薪水扣。」
他怎可以自作主張?童昕惱怒地斜飛他一眼,這是她家的事情,一個外人無權插手。
「無通啦!兩佰多萬,阮阿昕還袂起。頭家,多謝你好意,真正是沒法度。」童媽媽笑著搖頭講過。
「哪會還袂起,阿聽一個月十幾萬的薪水,哦……我知,伊暗嵌起來做私房錢。」他將她一軍,以報她剛剛的恥笑之辱。
「阿母,我無啦!」童昕急著反駁。
「阿昕大漢了,想要存嫁妝也是對啊!查某囝仔要會曉打算卡好。」田仔姆的解圍,解出她一臉赧顏。
閉上嘴,不說話,由他們去取笑,好不容易熬到一頓飯吃飽,他們兩人被推著出去村裡逛逛。
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長,一忽兒靠近、一忽兒分開,和他們的關係一樣不穩定。
特意和他保持距離,她走在他的左後方,垂著頭跟上他的腳步,像那個走在長廊的晚上,那回他們聊天,他們卸下心防把對方當朋友,是那一夜她愛上他的嗎?愛情怎會來得這麼快?或者……她只是迷戀而不是愛情?不想,多想頭痛。
「雖然我答應和你回台北,並不代表你有權替我決定任何事。」她等著他反駁,但是他沒有,淡淡的一句對不起,讓她不再好意思計較。
「算了,本來我就計劃把那塊地買下來,一方面解了旺枝仔伯的需要,一方面滿足阿爸的心。我阿爸是辛苦人家出身,最大的志向就是當田僑仔,只要我有能力……」
「要不要我多開幾佰萬支票給你父親?」
「我不想簽下一輩子都還不來的賣身契,收起你的好心,幫不幫我阿爸買地,我會量力而為。」她在鬧情緒,不甘心他們之間的關係,不甘心明天就要回台北,不甘心……她拿自己當賭注……
「童昕……」
「喊我童秘書好嗎?我不想在別人面前和你熟稔。」
皇甫虎不言,他曉得她正在和自己的驕傲作戰,她不願放棄自己的尊嚴,卻不能不放棄。
這回他贏了,她捧著不快樂的心回到他身邊,為了他的快樂,童昕犧牲她的快樂。放手的念頭在他腦中繞了幾轉,他將它們驅逐出境,他要自私、要把她留在身邊,所以,他強迫自己忽略她的心情。
吞下委屈,她必須習慣,往後委屈將要跟著她一路走的,她怎能不提前適應?
舉頭望月,小時候喜歡月亮的皎美純潔,長大成人,再見月色只能汗顏,她……純潔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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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返工作崗位,她比從前更像秘書,對上司她謹慎細心,嚴守分際,對同事她謹言慎行,保持安全距離。她變得安靜冷然,強悍的性格讓一段不能公開的愛情打壓轉型。
童昕不只有性格轉變,她的外表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比方她把一雙雖不大,卻靈活清亮的眼睛隱在黑框的平光眼鏡之後,比方她把留長的黑髮綰成髻,比方她不再上妝只在嘴上塗上暗紅的唇影。
她隱瞞她的美麗,讓自己符合女強人的刻板形象,只因為他一句——我不喜歡和旁人分享你的容貌。
於是,她戀上了檸檬的滋味,心情好的時候,一杯不加糖的檸檬水提醒著她見不得光的戀惰,喝一口,想著他偶爾的溫柔,淺淺的酸,酸著她的昧蕾,她的心、她的愛情忘記加糖。
心情糟的時候,一杯原汁檸檬含在口中,酸的皺眉,酸的想哭卻無淚,恨自己的選擇,恨自己不回頭的愛情,為什麼有那麼多無可奈何。
漸漸地,味蕾已麻木,心卻還在痛,她學會拿檸檬當柳橙吃,削去外皮,剔掉白絲,咬在口中,檸檬是酸的,吮在口中,手指是苦的……
四年了,每一天她都覺得自己怠職,每一天她都以為自己再也做不下去,心底的沉痛重得她喘不過氣,可是她仍然留下來,熾著煉著,生不如此,就當是贖罪吧!她搶了人家的丈夫,理當受罰,理當入地獄煎熬。
手在鍵盤上飛躍,耳朵貼在話筒上,她不疾不徐地向電話那端解釋總裁不能赴約的原因,列印下商務會報的重點和內容,她遞給小暄,用手勢請她影印五份。
「真的很抱歉,下次好嗎?如果甄小姐您要回國,請提早通知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把行程排出來,請總裁赴約。這次真的很抱歉,全是我的疏忽,請您原諒。」
掛上電話,她揉揉發痛的脖子,灌下一大杯檸檬汁,她需要強酸來提振她的精神。
「童姐,是同華的甄經理嗎?」小暄把影印好的東西交一份給童昕歸檔,準備把剩下的四份達到剛剛開會的四個經理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