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劍命轉過身瞧她一眼,淡聲道:
「我並沒有等你。」
「喔……」你要等我,我還害臊呢。
「李姑娘,之前我靠近你時,曾聞到一股極淡的藥味。你……身有宿疾?」
「沒啊!」她笑道:「我身壯如牛,連我大師父都說,我可以面不紅氣不喘地連爬兩座山頭呢!」
她的笑,看起來很爽朗,渾身上下散發無病無痛的健康氣息。他的視線落在她略髒的白衣,衣襟上有點呈黑狀的污漬,不去推敲,不會聯想到是血,她的膚色異樣的蒼白,不去注意,會以為她天生麗質。
「師兄,你每天都來探我嗎?」她跳到他面前,好奇問。
「嗯。」每天都會去瞧她一眼,看看她是不是還活著,順采她的鼻息。
短命鬼嗎……撫上腰間那張藥單子。過去,到底是誰花足了精神調她的身子?她的父母?還是她的大師父?
李聚笑聞言,笑顏璨璨:「那真是麻煩你了。我師父曾說,我醉倒時睡得像死人一樣,就算把我丟到山溝,我也照睡不誤呢。」
聞人劍命平靜地注視她,道:
「你師父有幾個?」話方出,瞧見她臉色一愣。
「就一個啊。」她的聲音放輕了,很自然地笑道:「我的師父,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啊。」
真是一個嗎?那她跟他爹還真是感情極好。這三天,他去探她,她嘴裡老喊著師父、師父,那口氣實在不像仰慕一個長輩,反而很像……
內心起了淡淡的不悅。她明明對他有情意,嘴裡喊著卻是另一個男人。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願意陪我一塊回去掃墓嗎?」
疑似恐慌的神情在她不會說話的小臉一閃而逝,然後對他的迷戀戰勝了她的掙扎。她很快樂地笑:
「師兄上哪兒我就上哪兒,何況,我也好久好久沒有看見大師父了。」
那語氣有些調皮,調皮之下卻帶著幾不可見的淡悲。
她果然是團謎啊。
而這團謎裡必定包含了他的過去。
翌日——
在送行的人裡,李易歡從頭到尾沒有出面打聲招呼。
因為他目瞪口呆,直到李聚笑上馬離開了,他——
還是目瞪口呆。
第五章
前腳跨進客棧大門,就覺四周投來異樣的眼光。
她一向就不是自戀的人,回頭看了一身青袍的聞人劍命,搖搖頭歎了口氣,吟道: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閏無人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幸好師兄是男的,萬幸萬幸啊。」瞄到聞人劍命平靜地回視自己,她暗扮了個鬼臉,立刻跟著歐陽罪走進客棧。
忽地,溫熱的掌心托住她的後腰,她才發現自己走路好像不太穩。果然,日頭一毒,她還是受不了啊,不像小時候,天熱她照樣跟著大師父爬遍整座山。
「客倌,用飯還是住宿?」
「都要。」歐陽罪挑了張靠牆的桌子。「小二哥,先來幾樣能填飽肚子的小菜,外頭的馬就拜託了。」
「小二哥。」聞人劍命叫住那店小二,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隨即將一張折好的薄紙交給他。
「舅爺,你要做什麼,我可以代辦……」
「這點小事,於你是大材小用了點。」
大材小用?是壓根不想讓他知道吧!就如同聞人不迫這次派給他一個「大材小用」的任務,讓他一路保護聞人劍命上白雲山。
他是個副總管啊,可不是什麼專挨人拳頭的護院!竟然叫他護送一個與江湖無關的男人!他自認為莊內盡心盡力許多事,如今閔總管死了,聞人不迫遲遲不願宣佈新任總管……即使他知依他背景難再升職,但那種被排擠在外的感覺並不好受。
思及此,他恨恨地看了李聚笑一眼。有的人,就是運氣好啊,莫名其妙就能成為江湖第一大莊的師叔!
「你不能喝酒。」聞人劍命道,為她跟自己珍了茶。
「我喝酒通常都是我大師父逼的,後來,我高興時才會偷喝。」
「沒人阻止你嗎?」他狀似隨意問。
她原要答「有」,後來及時咬住自己的舌頭。見他還在等著自己的答案,她用力搖頭,笑道:
「大師父老說我跟他一樣瘋,誰會阻止?」眼角瞥到四周。不知道是不是才黃昏,客棧裡的人並不多,約莫四、五桌,個個佩帶兵器,顯然是江湖中人。打他們一進來,那些人盡往這兒瞄,再也沒說過話。
「別多看。」聞人劍命輕聲說道。
「舅爺真是標準的自家門前掃雪啊。」歐陽罪半是諷道:「李姑娘,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咱們一行三人這麼容易受人注視?」
「咦,不是師兄長得太好看嗎?」
「……」歐陽罪嘴角抽搐一下,道:「不是,是因為我。」
「你啊……」
你那什麼口氣?聞人劍命是人,他就不是人嗎?好歹他五官端正、高頭大馬,站出去也是人模人樣的——很想這樣罵,但一夕之間她從聞人莊的客人化身為聞人不迫的師叔,這地位多尊貴,若是惹毛了她,難保他的日子不會很難過。
他忍住氣,道:
「因為,我很容易被認出來。」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
「追魂劍沒有劍鞘,你不必重複再問。」
「不,我是想問,為什麼一路上你說話老是看著地上?」她笑問。
歐陽罪迅速抬眼望她,再看向彷彿沒有聽見他們交談的聞人劍命,然後,他再度垂下眼,咬牙道:
「李姑娘,你是老莊主的徒弟,會不知道嗎?」
「嗯……」李聚笑想了一會兒,笑道:「我大師父從沒跟我提過你耶。」
「廢話!老莊主遠遊之時,我壓根還沒出生,他會知道我?」用力吸口氣,咬牙低語:「難道他沒有告訴你,這是什麼嗎?」手掌平放在桌面上,手背朝上。
李聚笑見狀,內心微愕,瞪著他手背上的弓形烙印。 「為什麼我會叫歐陽罪?我爹複姓歐陽,罪字是聞人家所命。我注定一輩子要為親爹贖罪的。」他說道:「只有弓,沒有箭,就永遠不會傷人。在世上,擁有這個烙印的人絕不止我一人,男的手背,女的手心,我好運,讓聞人家收留。現在,我走到哪兒去,只要看我一身黑衣加上這個烙印,就知道我是聞人莊副總管歐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