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死!」他一怒,快如閃電的飛身逼近,劍鋒直攻她的門面,見她輕鬆側身相避,他行劍動作不斷,身若飄絮,自認三招之內……不,五招……十招……
愈來愈驚訝,見她明明以左撇子之身擋劍,擋得如此狼狽,怎能連避數招而不落敗?他心一狠,痛下殺手的同時,忽見她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他砍落的白色袖袍。
藥味在身後!
全拜今晚南風之賜,他立刻回身——
「哎呀,不妙,被發現了。」嘴裡說是不妙,依舊沒有換下臉上的笑意。
事後,歐陽罪自認絕對能接下她那一招的,只是剎那的震驚,讓他犯了兵家大忌。幸而她的功力普通,沒有好到能在一剎那間取下他的首級——
當時的他,震驚無比啊!
聞人莊的功夫一向只傳聞人姓,絕不外傳,而他之所以學到聞人家的劍術,全仗他們施捨;甚至他敢斷言,這世上唯一學得聞人劍術的外人姓,只有他歐陽罪。
所以,當她從背後偷襲的那一招,很粗糙、很笨拙,只具形而未達意,但,他仍然認出這是聞人劍術最簡單的一招,也是在危急之中最能制敵的一招。他頓時僵硬,然後她扮了個鬼臉,枝條抵在他胸前時,拂手一丟,人便消失不見。
等他回神之後,連忙在夜裡四處張望。
「在那!」他眼尖,瞧見遠處屋內迴廊有黑影,立刻飛身落地,奔向該處。
未久,伏在房簷下的李聚笑翻身而起,沒有費神瞧歐陽罪是否去而復返,只選了偏僻的方向飛躍而去。
黑夜裡,白色的身袍遇風飄揚,飛姿輕盈,宛如無骨身軀,融進風速之中。
雙足幾乎不點屋瓦,最後停在一棟屋子之上。
放眼所及,已到聞人莊的最偏僻之地。彎眸微流疑惑,匆聞屋內傳出細微的泣聲——
「舅舅,我受不了……」
「你最好不要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你必會後悔。」
她聞言,慢慢垂下眼,盯著腳下的瓦片。
「舅舅,如果不能跟你說,我還能跟誰說呢?那華師傅簡直是天殺的混蛋!三不五時就來報訊,今天又來說江湖上有哪幾個新人武功高強!倘若他們來找我挑戰,我打不過,壞了聞人莊的名聲,教我怎麼對得起九泉下的爹跟外公……嗚……」
「壞了就壞了吧。」淡漠的聲音帶絲絕情。「你再說下去,會更懊悔的。」
「嗚……名氣大也是很辛苦的。你不是江湖人,不知道成名後的痛苦,那個混蛋華師傅,準是看穿我會心驚膽跳,三不五時來耍我一下——」
「他沒看穿,你做得很好了。」
「真的嗎?真的嗎?我沒丟了聞人莊的臉嗎?舅舅,上個月才來個後生小輩,在莊前叫囂,要跟我挑戰,以為打贏了我,就可以取代我在江湖中的地位。我吃飽閒著,成天等人來挑戰嗎?我還有事做,還有一座莊園要管,我置之不理,他竟在外頭放話罵起聞人祖宗十八代來,我還得一笑置之,我怎麼這麼委曲求全啊,嗚……」
「你盡量哭吧,待會兒你會哭不出來的。」
「舅舅,你是聽煩了我的抱怨是不是?我只剩下你可以哭訴啊……身為一莊之主,連閔總管死了,我還得維持莊主的威嚴,只能躲在你這裡掉淚……舅舅,我真的只剩下你啊,你不要離開我……」
屋頂上,李聚笑露齒一笑,空洞迷亂的瞳眸讀不出任何思緒來,然後,她踩住一片瓦,一使勁,腳下瓦磚盡碎,整個身子重心不穩,筆直地跌落屋內。
「是誰?」驚慌失措的男聲喊道。
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C
灰濛濛的塵埃瀰漫整個屋內,碎瓦小礫紛紛落下,她眼也不眨地,正好降落在圓凳上。
圓凳的對面坐著一個人,像正在獨自賞月飲酒……嗯,從屋頂的破洞往外看去,的確能品賞圓月。
這人,依舊是一襲藍色的衣袍,俊美的臉龐很平滑,看不出一絲惱怒或皺紋,彷彿從天而降的,只是一條微不足道的毛毛蟲。
胸口又傳來熟悉的痛感,她不在意,暗扮了個鬼臉,笑嘻嘻道:
「真巧啊,賤命公子。」
鳳眸平靜無波,淡淡更正:「在下聞人劍命。」
「真可怕,好像不管我想什麼你都能摸個透,到底你是打哪兒瞧出蛛絲馬跡的?我的臉會說話嗎?」
他闔言,注視著她那張有點瘦弱又過於蒼白的鵝蛋笑臉。她的眉毛有點濃兒,眼眸透著坦率的光彩,唇色淡白而小,有幾分男孩子味,看起來像是一個天真爛漫不知江湖凶險的小姑娘。
她的臉,不會說話,可是,他卻能看穿她頑皮的心思。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有點訝異。
她捧著被瞧到有些發熱的雙腮,笑道:
「我的臉說了什麼話嗎?」
「姑娘深夜拜訪,有何要事?」
好嚴肅的口吻啊,平滑的臉皮連條青筋也沒有,害得她也不得不正襟危坐,正色說道:
「我是來賞月的,不小心掉了下來,明兒個一早,我再來幫你修補屋頂。」
「這倒不必。你是聞人莊的客人,這點小事自有他人包辦。」
「我是客人啊……也對,遲早要走的,不像你,複姓聞人,所以能留下。」她目不轉睛地打量他,彷彿想看穿他平靜臉龐下真正的情緒,偏偏他如老僧入定一般,真教人以為她只是個由正門拜訪的客人,接待完了從此不交集。
從此不交集嗎……思及此,心口又一陣絞痛,喉嚨湧上一股太熟悉的甜味。
「李姑娘?」
「哎啊,你在這裡飲酒賞月嗎?」她的笑臉充滿光彩,掀開覆在桌上的帕子,兩盤小菜,一壺酒,兩副碗筷。她用力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你習慣一人當兩人啊。」
「……嗯。」
「那多寂寞,我陪你!」她很豪氣地拍著很平的胸脯,笑道:「以前都是我陪我師父的,他嘴裡老嫌我吵,可是我知道他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