顥雲好氣又好笑。「你們真的弄錯了,我不是婦產科醫生。換成是人難產也幫不了忙。」
男子不悅地蹙眉,猛地從地上站起,一個箭步便來到顥雲面前。她困難地嚥了嚥口水,被他身上混合著馬匹味道和汗味的強烈男子氣息嗆得呼吸困難,忙往後退。
男子沒給她退卻的機會,一伸手便捉住她的手。
「來。」他強拉她走向馬。
「我……我真的不是……你到底懂不懂?我都說我不是獸醫也不是婦產科醫生了,你到底要我幹嘛?」顥雲連聲嬌嚷。
男子卻不為所動,眼光嚴厲地緊盯著她。
「你你你……」顥雲結巴,「別……不講理了。我真的不行!」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男子抿緊薄唇,粗魯地將顥雲推到馬身邊,雙手在胸前交叉,睥睨著她。
「我……」顥雲在他的注視下,額上直冒冷汗。這人就是不肯接受別人的拒絕。
「救它。」他輕輕吐出單調、沒有抑揚頓挫的音節。
顥雲惱怒地看進那雙深幽的黑瞳,在眼光極深之處捕捉到一抹一閃而過的脆弱光芒,她眨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請你救閃電的孩子。」
沙啞、緊繃的聲調加上他嚴肅、期待的表情,令顥雲在舌尖溜轉的拒絕又吞回去。她遲疑地看向正在受苦的母馬,感到一絲不忍心。
「我……試試看。」死馬當活馬醫吧。顥雲顫抖著手摸向馬腹,在它緊繃的肌肉下,她可以感覺到一份活躍的生命力正在蠕動。
心裡湧起萬般難以言喻的情緒,她深呼吸口氣平復心裡的激動,稍加診斷後道:「可能是胎位不正。」
現場的幾個男人全抬起殷切的眼光注視她,彷彿在詢間她該怎麼辦。顥雲微扯唇角,老實說,她也不曉得要如何處理。
替它剖腹嗎?她蹙緊眉。一來,手邊沒有現成工具;二來,她對馬的生理構造並不瞭解;三來,憑她有限的開刀實習經驗,就算對像換成人也沒有十足把握。
該怎麼辦呢?她忍不住汗水涔涔,在腦中搜尋淺薄的婦產科知識。記得老師有提過,胎位不正可借由推擠腹部讓胎位轉正。管他的,現在只有試試再說。
她邊對馬腹進行推拿,邊交代旁邊幾個大男人幫她。
經過數十分鐘的努力,隨著羊水不斷流出,母馬一再使勁,小馬的頭終於緩緩被推出,當它滑溜溜的身體完全離開母體時,顥雲感到眼眶濕潤,虛軟的身子終於支撐不住,坐倒在地上喘氣。
小馬撐著顫巍巍的小腿費力地站起身,馬廄裡傳來眾人的歡呼。工頭跑出去向眾人傳播小馬誕生的消息,顥雲則全身黏答答、沒力氣。
眼中不斷有熱流冒出,早知道接生是這麼感人,她當初該選擇婦產科的。
「別哭了。」稍嫌粗魯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顥雲還來不及反應,便被擁進一副赤裸、光滑的胸膛。皮膚上感應到的溫熱和鼻端傳來男人身上五味雜陳的味道,奇異地令顥雲感到熱血沸騰,全身燥熱起來。
她難為情地漲紅臉,在他懷裡掙扎,他輕輕放開她。
她咬著下唇,慌亂地收拾醫療箱,眼光從他沾著不知是她的淚,還是他自己的汗的結實裸胸,偷偷移向他方正俊酷的臉。
那向上勾起、噙著一抹笑意的唇,是屬於他的嗎?
顥雲有些失神,繼續往上移,在他黑眸裡捕捉到一抹促狹。她再度紅了臉,倏地背轉過身,朝馬廄出口邁去。
「醫生。」懶洋洋的聲音喚住她。「關於出診費請你開單過來,可以比照一般婦女的生產費用。」
顥雲惱怒地回頭瞪他。好,既然他這麼大方,她可不會客氣!她僵硬地點了下頭,不理會他發出的低沉笑聲,越過兩排眼光敬畏地看著她的男人,直直走向吳建方。
「請問我可以到哪裡洗手?」儘管一身狼狽,顥雲挺直的背脊仍高貴得像個盛裝的貴婦。
「跟我來。」吳建方充滿敬意地在前面引導,等顥雲清理完畢後,再載她回診所。
夏夜的暖風不斷撲向顥雲,她疲憊地合起眼瞼,儘管心裡再累、再亂,牧場主人的臉孔始終揮之不去。他一會兒兇惡地向她下命令,一會兒又溫柔地朝她微笑.顥雲懊惱地搖著頭,不得不承認這位「山頂黑狗兄」的魅力,連她都有點難以抵抗哩。
思緒如楊花,被夏夜的薰風吹得漫天攪飛,寸心芳緒像是再也歸不回從前了。顥雲只覺得被什麼觸動了,望著越來越近的診所燈光,她卻覺得心裡空空蕩蕩,像失去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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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一匹馬接生的事幾乎在一夜間傳遍了山上。貞華早上來診所時,對著她嘖嘖稱奇。
「顥雲,真看不出來。你不但能醫人,連馬也會醫。」
「別丑我了,貞華。」顥雲意興闌珊地喝著月眉搾的柳澄汁。「我是被趕鴨子上架。都說我不是獸醫了,他還硬逼著我。」
「他……是誰?」貞華耳尖地捕捉到她的言外之意。
顥雲不自禁地紅了臉,躲避貞華探究的眼光。
「都怪吳建方亂來,也不會下山找獸醫,跑來找我出診。」
「這事不能怪阿方吧?」貞華和吳建方是認識的。「方圓百里唯一的獸醫就是牧場的劉醫生.他這會兒休假,阿方恐怕要跑到隔壁村才能找到人來。可是頭家脾氣大得很,因為那匹母馬懷的是黑狗兄向來寵愛的閃電的種,他盼了四年,好不容易閃電五歲,進行第一次配種,這是頭一胎,結果卻遇上難產,難怪黑狗兄會急得暴跳如雷,命令手下四處找醫生了,阿方這才沒選擇地拉你去。」
「我該因此覺得榮幸嗎?」顥雲從鼻孔哼了一聲。「你曉不曉得我回來時一身臭味?在浴盆裡泡了一小時,身上還是有股馬味。」
「值得啦!」貞華掩嘴輕笑,眼中有抹惡作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