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不可憶,中夜長歎息。
歎息想容儀,不欲長別離,
別難稍已久,空床寄杯酒。
思念到淚流是一種紓解,滿右昀過得自虐,卻也自得。她心中還存有希望,每個月圓之夜都是她的希望。
「你最後一堂有課嗎?」見她發愣,曾維特轉移她的注意力。
「有。」
「我也有,放學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不了,我今晚有點事。」
「好吧。」
— — —
滿右昀又失望地坐在操場一角低低啜泣。
見卓亦塵的渴望越來越濃──在韋方強吻了她之後。
也許那一吻還算不上強吻。即使是,也只是剛開始的那一瞬。她承認自己確曾陶醉其中,但事後她亦自責不已,甚至定了自己不忠實的罪名。
她陷入不可解的迷惘之中。韋方經常有意無意地出現在她週遭。雖不曾再找她攀談,但那無形的侵擾更甚於前。
一定是她折的紙船在河流的中途拋錨了,所以今夜她又失敗了。
和卓亦塵住在小船上的那段日子裡,她學會了折紙船。他們在河岸蹲下,虔誠地將小紙船放在胸前許願,許了願之後再把小紙船小心翼翼地放在河面上,讓它慢慢隨流而去。他告訴她,只要小船兒被下游的人平安收到,那麼許下的願望便會實現。
為什麼?為什麼她折的紙船沒有一次被人平安接住呢?她用了更堅固的紙張了呀,而且她已經折了那麼多那麼多了……
「為什麼每次你跑完操場後就坐在地上哭呢?上次也是這樣。」
侵擾再現,韋方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蹲在她身邊就是一問。
她趕緊擦乾眼淚,站了起來。
「請你別再轉身就逃好嗎?我不會吃了你。」
是否他無奈的請求生效了?她沒跑,只是慢慢地朝場外走去。
他靜靜陪著。
「你不死心是嗎?」她直視前方,淡淡地問。
「若是死心了,我還會出現在此時此地嗎?」
「韋老師,請你原諒我不能接受你的追求。」
「為什麼,沒有理由呀,我確定你並不討厭我。」他忍不住激動,因為她的斷然拒絕。
「千錯萬錯都算在我頭上好了,我不該去旁聽你的課,不該讓你看見我,不該讓你受到影響,雖然我是無意的。」
「過失殺人也是要被判刑的,你不知道嗎?縱使你是無心的,並不代表你可以全身而退。」
「很多人都讓我全身而退,為什麼唯獨你不肯放過我呢?」
「那就證明我是你諸多仰慕者當中最有誠意的一個,你不該漠視我,否則你會後悔。」
她一笑置之。
「同意我的話了嗎?」
「韋老師,若我告訴你,我是有夫之婦,你相信嗎?」
「你胡說,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揚聲否定。
「請你尊重我,也尊重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他覺得刺耳。「他是誰?人又在哪兒?」
「我一天跑不離這個世界,就一天見不著他的面。」
「你是說……他已經死了?」
「不,死的人是我。」
他疑惑了,步伐漸緩,終至停頓,看著她走遠。
她絕對是個棘手的個案案主──他下了如此的結論。
— — —
週末上午,滿右昀、曾維特以及袁力耕三人帶著幾個育幼院裡的孩子到保齡球館來打球。
那些孩子皆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被收容在育幼院裡。滿右昀第一次走進育幼院,看見這些孩子時,發覺她先前的擔心是多餘的。孩子們天真、誠實、慷慨、善良,雖然他們身心上有缺陷,卻是最快樂、最知足的一群。
看著孩子們舉著自己挑選的球準備拋出去時,她心裡覺得很溫暖,總算自己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
「有什麼感覺嗎?右昀。」曾維特發現她臉上有抹少見的光采。
「我覺得小雷這一球會打個全倒。」她看著球道前正要將球丟出去的孩子。
曾維特也望向球道,只見球歪歪扭扭地往前滾去,她心想小雷這回定要得鴨蛋了。
奇跡似地,球碰到旁邊的護桿,往前彈了一下,擊中了最右邊的瓶子,然後,以緩慢的速度壓倒其他的瓶子。
孩子們立刻高聲歡呼。
曾維特笑了。「右昀,你是不是有什麼特異功能?我覺得那十個球瓶是被你給「看」倒的。」
「我要是有特異功能就好了。」她若有所思。
袁力耕在球道前忙著指導孩子們動作及技巧,曾維特卻四下張望,彷彿在等什麼人到來。
「你也想打一球嗎?」滿右昀以為她在找空球道。
「等一下再說吧。」她這才捧起輸送帶上傳回來的球,遞給下一個要打球的孩子。
終於來了。曾維特轉身時看見韋方正朝自己的方向走來。當然,他是衝著滿右昀來的,她知道。
她假裝沒看見,上前幫袁力耕去了。
「好巧哦,怎麼你也在這裡?喜歡打保齡球?」
韋方的聲音打斷了滿右昀的思緒,也轉移了她的視線。
「韋老師好。」上回對他把話說開了之後,她已能從容應對,縱然心中仍舊不安。打過招呼後她便不再看他。
「咦?你不是韋老師嗎?你跟右昀彼此認識?」曾維特這才回頭來撇清關係。
「你是──」韋方問她。
「我叫曾維特,是右昀的中學同學,我們兩個今天是來當義工,陪孩子們打保齡球的,韋老師也來打球啊?」
「嗯。」他偷偷朝曾維特眨了眨眼。「我也是登記有案的義工,需要我幫忙嗎?」
「好呀,我跟右昀都不太會打保齡球,所以也不會指導,我朋友他快忙死了,你來正好可以幫我們指導指導孩子們。」
「沒問題。」說著他便上前去分攤袁力耕的工作。
韋方是保齡球高手,這是滿右昀看他連續做了兩次示範之後的心得。他對小孩解說時的神情非常認真,態度非常和諧,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卓亦塵也是高手,也是這麼溫暖……
不能再看他了!滿右昀邊對自己說,邊把注意力移開,拿毛巾擦拭每一個由輸送帶傳回的球,擦得好認真,幾乎連每個球上的指紋都擦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