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要看......也要好好看,不要把書卷起來!」鄭雨潔的心頭又疼了一下,哪有人這麼不懂得珍惜書本!
「喔,不要卷?」張奇廷把書放在桌上,大手用力壓了壓,書還是彈起來合上,他再用掌緣在書本中間來回按壓幾下,終於把書攤平。
鄭雨潔欲哭無淚,就當作是丟了一本書,拿了背包準備走人。
「鄭雨潔,你去哪裡?我買了便當給你吃。」
「我去吃飯,不吃你的便當!」背包被他的指頭勾住了。
「我剛剛看你留在教室,想說有空可以問你會計,這個便當是答謝你這學期以來的諄諄教誨。」張奇廷遞出一個便當盒,他自己手裡也有一個。
她被大黑熊纏了一個學期,不管在教室、圖書館、甚至馬路邊,他總是能堵到她,她對這樣的「偶遇」早就習以為常,倒也不介意多花幾分鐘教他功課。
其實他是一個很「好玩」的同學,總是帶著大笑臉,渾身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讓人的心情不知不覺也跟著開朗起來。
張奇廷仍掛著大大的笑臉,「這是男生宿舍餐廳的菜色,你一定沒吃過。」
「好吃嗎?」
「當然好吃了,你看我吃得頭好壯壯。」他慇勤地為她打開便當,撕開免洗筷子,放在桌上,「來!你吃,吃完再問你問題。」
「好吧。」她坐回原位。
也許是天氣冷的關係,她想趕快吃個熱騰騰的便當;也許是懶得一個人到餐廳吃飯,所以她接受他的「答謝」;無論如何,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熱鬧。
張奇廷也捧起自己的鐵製便當盒,拿著一雙檀木筷子,面對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自備餐具?很有環保概念喔。
不過,教她面對魁梧健壯的大黑熊吃飯,她覺得壓力好大。
「大黑熊,你坐遠一點。」
「咦?你叫我什麼?」
「我說你是大黑熊!」憋了一學期,她終於說出口。
張奇廷眼睛發亮,喜孜孜地說:「台灣黑熊可是保育類動物喔,我喜歡這個外號,這可比蜻蜓響亮多了。你知道以前大家叫我什麼嗎?蜻蜓!奇廷奇廷念快一點就變蜻蜓,就是那種飛來飛去、會在水面下蛋、蜻蜓點水的蜻蜓。你好像是台北的小孩,大概沒見過吧?」他一邊說著,還一邊張開兩手當翅膀亂拍。
「見過了!」眼前不就一隻凸眼大蜻蜓?
「謝謝你幫我抬高身價,黑熊很稀有的。至於蜻蜓喔,每次看到就是一大群......」
「好了,你不要在我前面噴口水了,我要吃飯!」
咚!張奇廷跳了起來,腳步劃了一個圈,往前挪一個座位,這次倒很安分地坐好,再把那本新書拿到桌上,以手掌壓了壓,邊吃邊看起來。
鄭雨潔不敢想像那本小說的慘狀,恐怕這頁糊了油漬,那頁黏了飯粒──給他三分鐘,新書變舊書。
她低頭默默吃飯,反正他不講話,她也不會主動跟他說話。
「鄭雨潔!」十分鐘後,張奇廷大叫一聲,收起便當盒。
「你小聲一點啦!老是被你嚇到。」她第一次發出埋怨。
「這小說的女主角很像你耶!悶悶的,不愛說話,整天心事重重的。」
「哪有?!」
「你大概不會像她一樣,覺得待在家裡太悶,跑出去闖蕩江湖吧?」
「你看就看了,問我做什麼?!」
「我怎麼覺得這個女主角的感覺很熟悉......」張奇廷翻回封面,低頭瞧瞧,又抬頭瞧瞧,「咦?這封面畫的就是女主角嗎?不太像耶。」他拿兩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成一個方塊,像是照相取鏡頭,不停地轉來轉去,「嗯,應該拿你來當封面,那種悶悶的感覺就出來了。」
「什麼悶悶的感覺?你不要吵我,我要吃飯!」
張奇廷聳聳肩,閉了嘴,又轉回去看小說。
看了兩行,他又不甘寂寞地拿出筆記本,開始塗鴉,幾個圓圈畫過去,出現一個擺出黃飛鴻架勢的女俠,兩團包包頭,兩隻短腿彎成馬步,圓圓的手掌捧了一本書,封面寫著ECONOMICS,另一隻手則也抓一本書,寫上ROMANCE,眉頭稍微皺一點,氣嘟嘟的,像是她現在的表情。
「你看,左攻經濟學,右打羅曼史,余小捷女俠出馬嘍!」他喜孜孜地捏著筆記本上邊,獻寶也似地秀給鄭雨潔看。
「我又不是余小捷!」鄭雨潔本能地否認。
「咦?這本小說不是你寫的嗎?」
「不是。」
「不然你買這麼多做什麼?不是要送親朋好友嗎?」
「不是,那是出版社送我......」鄭雨潔立刻住口,她說溜嘴了。
「出版社送你?那你就是余小捷了?」
「不是!我是幫朋友......」
「嘻嘻,大作家,請簽名!」張奇廷翻開書頁,遞過一支筆。
「我都說不是我了!」鄭雨潔臉頰發熱,惱得用筷子戳便當盒,「我要吃飯!你吃飽了,去做你的事!」
「好吧。」張奇廷抓抓金髮,又轉回身聚精會神看小說。
故事繼續往下發展,千金小姐離家出走,不幸在山野遇見壞人,這時出現一位落拓江湖、放蕩不羈的豪邁大俠,他救走千金小姐,並且為她脫衣療傷,小姐又害羞又驚惶,只好讓大俠摸來摸去......
他已經猜到下面的情節了,接下來一定是小姐愛上大俠,然後大俠一定是她爹爹的仇人......但也說不定大俠是她爹爹失散多年的兒子,她才是撿來的......
「哈哈哈──」他一笑出聲,就發現身側投來的幽怨目光。
他馬上以手心壓住嘴巴。不能笑的,小女生一向憂鬱沉默,對外在的人事似乎有點畏縮,這一笑會笑掉她的信心。
不過嘛,以他的觀察,她並不那麼憂鬱,偶爾看她坐著坐著,就會露出奇怪的笑容;她也不是那麼沉默,跟她講話,她還是會適度的回應;那是畏縮自閉嗎?不,她有幾次下課想找陳駿達講話──可惜講沒兩句,忙碌的陳同學就會急著離開,她只好低下頭,找個位子坐下來看書,不然就是背著大背包,踽踽獨行到圖書館或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