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倩常不解,既是夫妻,有名分的,為何相逢不相識?但她也只是想想,三年來,夏家天翻地覆,若樣樣都要有理,永遠也怨恨不完,但面對這兩個人,她有扮紅娘的興趣,可惜碰釘子的時候多。
果然,采眉站了起來,微怒地說:「我不要聽!巧倩,你若再提『狄岸』二字,我就不幫你繡嫁妝,到時可有你急了!」
唉!好心沒好報,巧倩只有埋頭繡自己的鴛鴦了。
采眉不斷地在心裡想著大姑姑,像定神的菩薩像般。
大姑姑說要「熬」,不只「十年寒窗」的熬,而是數十年自我禁閉的熬,是比一死還困難的熬。
她努力捕捉懷川的聲音,但最後全變成狄岸的,彷彿入了心的魔,無法驅散。
她又拚命的刺繡,但手下的絳梅皆成模糊的紅……
* * * * * * *
臘月寒冬,四面一片蕭索。這段日子以來,懷川不斷穿梭在閩浙沿海,由南到北,又由北到南,有一次還乘船在如天般高的浪中到達「無煙島」。
無煙島如棋盤似的交錯縱橫,水道曲折迂迥,散佈在藍海上,如一串美麗的翡翠珠鏈。
島上有廟,但因無人祭祀而頹傾;有屋宇,也因無人居住而荒廢。懷川試圖探尋每個崖洞水窪,除了海鳥盤旋外,沒有他要找的那個叫李遲風的人。?∈率瞪希渴V量芪a遙qk⒙糯偉洳肌復綈で恍硐潞!貫幔掘A<咐鎝源Ш炕牧梗亂h犌灝傅n淮篤扈敃r諄ɑǖ氐闋褐婺璦濟蝞R搜掏猓r蟾哦伎梢雜謾桿蘭乓跗唷顧母鱟擲蔥穩蕁?br />
往往走了大半日,陪伴他的就只有自己的影子,若是遇到風雨天,連個影子也沒有。
這種日子他巳習以為常,在塞北邊境、在雲澤莽山、在茫茫大海,一雙蒲鞋、一頂笠帽,當無家可歸、無姓可棲的浪人,天地如此廣闊,人卻如此孤獨。
但這一回卻有些不同,每到夜晚,他躺在星空下,望著點點銀亮疏星,除了母親和妹妹外,還會浮現采眉那清麗卻冷淡的面容。
她終於不僅是個名字,還是個具體的人了,雖然在她刻意的迴避下,他們接觸得很少,但他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清晰明白。當時不覺得,遠離了竹塘,才瞭解她已深深地銘記在他的心底。
他想到她一心一意恪守的道統名節,一個不曾見過面的未婚夫、一個落敗的家、一把失去主人的劍……看起來極荒謬,她也做得有板有眼,十分堅強,不曾有怨尤。
以前懷川一直認為男人才能胸懷大志,裡了小腳的女人只是依附品。官場上,多少人升調貶戌,置妻於故鄉侍奉父母,數年不見;在江湖上,男人更飄浮不定,女人連問生死的資格都沒有。
女人無才,不能論理想抱負,只有談笑問的風花雪月,因此,男人薄倖和輕賤也變成理所當然的事了。
但由采眉身上,他看到一種熟悉的壯烈情懷,原來守節的堅真態度及理念並不少於他為天下除奸的決心。
於是,他有了與人為伴的心情,在夜深人靜時,想著采眉是否也在細數這漫漫長夜?然後透過閃爍繁星,彷彿天涯共此時地與她對話著,孤獨感就很奇妙地消失。
懷川不太明瞭那種感情,只知道他風塵僕僕地又回到竹塘這小村莊來。他告訴自己,是因為他太惦念母親了。
但他不想用不定的往返及己身的冒險來打擾她們平靜的生活,所以就在屋外看幾眼,偶爾為她們打幾桶水、積幾束柴薪,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完成。
他的神秘行蹤,就在過年前幾日被夏萬發現了。
「少爺,你回來怎麼不進門呢?」夏萬高興地說:「快到除夕新年了,是遊子返鄉時節,夫人看到你來,一定會笑得合不攏嘴。」
「笑完了之後,又是離別的哭,萬叔,不是我不想,只是我娘身體不好,情緒起伏太大怕她又承受不住,我還是偷偷看著就行了。」懷川說。
「我曉得少爺的處境難。」夏萬仍勸道:「但是,夫人若知道你還活著,夏家尚存有命脈,鐵定此什麼仙丹靈藥都有效,說不定病就全好了。所以,你就別瞞她了,好不好?」
懷川緊皺眉頭,痛苦地說:「萬叔,求你不要再用親恩強迫我了,現在真的不是好時機,你明白嗎?嚴家人一日不除,就會有更多人和我們一樣家破人亡,而有許多志士為了除好任務離鄉背井、割捨親情,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全都是萬不得已的。」
「夫人一向是明理之人,她會放你走的,絕不會阻撓你的復仇大計。」夏萬又說。
「你確定嗎?」懷川仍有疑問,「萬一她不放人,我又非走不可,豈不成了她致命的毒藥嗎?」
夏萬不再言語。自從悲劇發生,夫人扶棺南歸,哭瞎了眼後,整個人就變得異常脆弱,不再像從前那個上下都能例落打理的總兵夫人了。
這些年幸好有沉穩的三姑娘在,她為這個家撐起了一片小小的天,但能否抵擋衝擊,就沒有人可預言了。
「萬叔,再捱一陣子。」懷川安慰他說:「不出明年底,嚴家必自食惡果,我的任務也已達成,到那時返家,我娘才算真正拾回一個兒子,不是嗎?」
夏萬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大少爺自幼就是一個有主見的人,認為對的事,便會赴湯蹈火地去做,這種個性像極了為邊塞居民請命而犧牲的夏總兵,作風耿直,八方不動。
懷川正想再說什麼,山徑上有腳步聲傳來,他輕悄地隱入林後。
不一會兒,穿著灰黑舊斗篷的采眉走近,手裡還挽個籃子,她對夏萬說:「萬叔,屋後的柴可以用到明年春天了,你就別太勞累,天冷了,要是受了風寒可不好。」
夏萬這下才清楚那些柴是誰費力砍來的。「三姑娘要上墳去呀?」
「年貨都辦全,該去祭拜了。」采眉說,轉身往祖墳的方向走去。
看著那婷婷弱弱的身影走遠,懷川這才走出來問:「她去給我爹上香嗎?」
「是呀!每個月都一次,是夫人的規矩。」夏萬說。
懷川原本計畫天黑前到紹興城,但一看到采眉,腳步竟停滯不前。
這幾日常見她在屋內及庭院走動,都是隔著一段距離,並不真切。今天她幾乎就在他的眼前,那如玉的肌膚、如畫的眉眼,在深色的袍子下,此記憶中更為清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