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你也教訓我?!采眉沉下臉,鐵了心地說:「不就是不!」
「不有不的方法。」懷川說著,突然伸手去抓她的臂膀。
采眉橫拿著流空劍想阻擋他,但哪鬥得過他呢?不一會兒,她就連人帶劍,像布袋一樣,很難看地被扛在他的肩上。
「放我下來!」她掙扎著,卻徒勞無功。
客棧人不多,但都興味盎然地看著,還發出訕笑聲,讓采眉覺得好丟臉,恨不得能挖個地洞鑽進去!
懷川將她放在馬車裡,這才略帶歉意的說:「我不得不如此做,若有唐突,請多見諒。」
采眉感到又羞又恨,眼淚差點落下,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轉頭不理,以表達內心的悲憤。
這就是結果嗎?懷川更是鐵石心腸,對她沒有絲毫的憐惜和不捨嗎?采眉不知該更恨他,或恨自己,她這一向只長在閨中的女子,完全無法決定方向,他們說東,就不能往西,否則憑她一個人,連富陽百里內都走不出去。
她忽然覺得有一種灰陰陰的絕望感,如此的命運,有何值得珍惜的呢?
馬車外的懷川心亦沉重地說:「萬叔,請直奔南京,千萬不要再出任何差錯了。」
夏萬歎一口氣,提起馬鞭,轆轆地往北而行。
看車輪揚起的土灰,懷川又有幾分猶豫及惆悵。她此去南京,再見又是何時?倘若他喪命於江西的腥風血雨中,豈不是永遠的訣別?
懷川不解那風起雲湧的情緒,她不過才離開幾步,他就已經強烈地思念她,如心被挖掉一塊般地痛,這是怎麼回事呢?
那沙塵中的馬車,驀地停止,見采眉掀開簾子,走下來,遞出流空劍,以掩不住的哀傷口吻說:「你忘了這把劍。你留著它吧!就當是送給你,隨你要殺敵或拆毀都可以,反正以後也不必還了。」
不必還?這什麼意思?她的語氣令懷川覺得極不舒服,「劍是夏家的……」
「是又如何?」采眉打斷他的話,「是夏家或狄家的,都和我孟采眉沒有關係了,這一次我回南京,拜見我爹娘後,我會直接入庵寺削髮為尼,一生常伴青燈古佛,再也不歸塵世了,既有此決定,我也沒有護劍之責了。」
她呀她,一劍劃手背、一劍撲面來,這一劍卻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血淋淋的!懷川愣愣的說:「你……你不會真的……」
采眉的心情有一半是萬念俱灰,有一半卻是賭注。
今日她綺年玉貌,尚且改變不了懷川的無情,五年、十年之後,就更不必說了。這一分別,兩人只會漸行漸遠,注定她住後淒涼的生活,那還不如出家為尼,倒省去一顆癡心。
她若是從前的采眉,或許會認命,但一個經過愛慾的女子,就不再尋常。於是,她決絕地說:「我會,我說到做到!夏家沒有人再需要我,仇也不需要我報,那我最好的一條路就是以身獻佛,來為夏家修冥福、結善業。我想,懷川在天之靈,必然會同意的。」
她說完,就逕自將劍擲向他,命令夏萬揚鞭起程。
懷川急了,除了親人死亡外,他還不曾如此茫然無頭緒過。他深知她的貞烈,若要遁入空門,真會義無反顧、六親不認的。
她是完全抓住他的最弱處,一個他不願承認,卻又真實透了的感覺。采眉一直在他心裡,且份量與日漸增,那渴望與思念強烈地令他抵擋不住,若此刻不留住她,他就會失去她。人生無采眉,又何以為戀呢?
唉!他不認栽也不行了!於是,他大步追上馬車,用力抓住韁繩,再用流空劍掀開簾子,對她吼道:「我帶你去江西!」
采眉想歡呼大笑,但卻努力矜持著。她賭,然後贏了!
其實,她方才擲劍離開時,心暗暗縮緊著!頃刻有如經年。她數著、數著,甚至緊張得屏住呼吸,幸好夠快,沒有「十里長亭外,喚君君不應」的悲哀,否則,她說不定真會一路哭到南京,哭出一壺血淚吧!
懷川的最終妥協,就表示對她有情,且情尚不淺,是不是呢?
第六章
飄泊
歡多少少,
歌長短,酒淺深。
而今已不如昔,
後定不如今。
鬧處直需行樂,
良夜更教秉燭,
高會情分陰。
白髮短如許,
黃菊倩誰簪。
太陽下山了,殘霞照著這依傍峻嶺的小鎮。采眉看到那高低不平的土路,瓦石剝落的房舍,就明白不會有可以讓自己好好梳洗、清理乾淨的客棧了。
他們由富陽往西行,已數不清過了多少天,只知道路程愈來愈顛簸。或許是不想引人注意,懷川總刻意避開都通大邑,專挑偏僻的地方走,於是也錯過了比較像樣的驛站和旅舍。
因為采眉,行程已遲緩許多,但對她這樣從未經歷江湖的官家小姐而言,仍是辛苦。儘管在竹塘的三年已磨去她很多的嬌氣,然而,窮山惡水的飄泊,若無堅強的意志力,一般人也難吃得消。
沒錯!她是從不曾抱怨過,再苦再累,也咬緊牙關的忍下來,比如她的一雙腳,有時因為路險,無馬無車可坐,必須用走的,才第一次,腳上就起了水泡,然後破了再長,長了再破,彷彿又回到幼時纏足那血肉模糊的情況。
而足底乃女人私事,她自然不好對懷川說。幸好過了江西省界後,他們一直騎馬,雙腳不必再受壓迫,雖仍有陣陣椎心之痛,也能勉強忍受。
他們停在一楝門口直豎著欄杆的客店前,懷川很快的下馬繫繩。采眉望著地,吞吞口水,猶豫了半晌,才小心的下來,腳才一碰地,一股尖銳的刺痛穿心而過,令她的眉忍不住蹙起。
「你還好吧?」懷川憂心的問。
「我很好。」她不願顯示出自己的軟弱。
可才沒走幾步,猛地踉蹌,整個人斜傾,若非懷川扶住她,她鐵會跌得很難看。
采眉努力的要站直身子,同時拉攏衫裙,懷川的手也立即放開。他們這一路上很少交談,相處得就如一個耿直的兄弟和一個貞烈的寡嫂,她雖覺得可笑,但他要假裝,她也樂意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