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學校沒有音樂班,每個人都在操場上大吼大叫的跑來跑去,看起來好有趣。
媽媽說他只會在這個新班級待幾個禮拜,等她找到好的音樂學校就會幫他轉過去。所以如果他想跟同學打球,就只有現在了。
想到這裡,所有的顧忌和疑慮都丟到一邊了。
他用力地點了頭,吞了吞口水。「好,我們一起玩。」
於是放學後,他留下來了。
但他從來沒有打過籃球,身材瘦長的他,在球場上看起來格外地渺小。
「江雲冰,接球!」他的隊友大喊一聲,同時將籃球傳給他。
他急急伸手去接,但——
漏接!
籃球擦過他身邊,飛向界外。
他的隊友急急跑去救球,但已經太晚了。
接下來幾次,他漏接了傳給他的每一顆球。他十分懊惱地發現,每當那些朝他用力擲來的球要飛進他懷裡時,他的手都會不由自主地瑟縮一下,因此才會接不到那些球。
他的隊友見情勢不對,不再傳球給他。只呼喊著要他到籃框下搶沒射進的籃板球。
這回一定要做對。他告訴自己。
於是當那顆從三分線外高高射向籃框,卻在彈了兩、三下後,還是彈了出來的球掉到他面前時,他奮勇地鑽進敵隊隊員的勢力範圍裡,伸長手臂想要搶下那顆球。
結果——他搶到了!
伴隨著一股自手指中段關節傳來的疼痛,他緊緊捉住那顆比他的頭還要大上一倍的球,往外用力擲給他的隊友。
一個趕來支援的隊友接到他傳的球,奮勇射籃,一舉攻下兩分。
同隊隊友傳來歡呼聲。
「幹得好!」隊友們搭住江雲冰的肩,友情的溫暖包圍住他。
江雲冰隨著他的朋友們一起笑了。他的左手蜷起,握成一個小拳,持續不斷地感覺到中指關節的抽搐。
他折到了手。但他覺得好開心。
彈鋼琴雖然很快樂,但他也很想跟同學玩在一起。
回家以後他要告訴媽媽,他不想轉學了。
他想留在這個迅速接納他的新班級裡。
這場球賽最後以十八比十七收場。江雲冰這隊險勝一分。
「贏了贏了,真是好險。」同學搭著他的肩。「大家一起去吃剉冰吧。」其實兩隊都是同班同學,輸的一方要請贏的一方吃冰。
天氣很熱,大家都想吃一碗冰涼的剉冰。
江雲冰正要一口答應,卻又突然想到時間已經不早,他得趕快回去,不然管家婆婆可能會擔心,媽媽也快回來了。
「你們去吃吧,我得回去了,明天見。」說完,不等同學挽留,他匆匆背起放在操場邊邊的書包,一路跑回家。
一回到家裡,他的左手中指感覺好像更痛了。
「少爺,你回來啦。」管家婆婆出來開門。
「嗯。」直到跑進臥房後,他才鬆開緊握的拳頭,有些擔心地看著略略腫起的指關節。
管家婆婆在廚房裡準備晚餐。
他出了房門,從冰箱裡拿出一盒冰塊,將有些灼熱的手浸入冰塊裡。
手的感覺變得很奇怪。
指尖的部份冰冰麻麻的,但腫起的那個關節卻變得有些刺痛。
將手從冰塊裡抽出來,試著彎曲手指,卻發現——
他的中指彎不起來!
頓時煞白了臉。
管家婆婆敲了敲他的房門。「少爺,我準備了蛋糕,你想先吃一點再去練琴嗎?」
江雲冰有半晌說不出話來,只是瞪著那只無法自然彎曲的手指。
「少爺?」
「不要……」他有些害怕地道。
「你不要蛋糕?那我去幫你把鋼琴的琴蓋打開——」
「不要!」他連忙大喊。「婆婆,我今天不想練琴。」他試著再度彎曲那根手指,但它依然沒有反應,他嚇著了。
他躲在房裡,試著一切自己所能想到的方法,希望讓他的手指能夠再度彎曲。他洗了澡,把手浸在熱水裡好久,又放進浮著冰塊的冰水裡。
如此冷熱交替了好幾次,他的手漸漸不再那麼刺痛。但是關節卻腫得更大。
看著那根無法彎曲的手指,他幾乎都要哭了。
媽媽一定會生氣的。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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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薔霓從客座學校回來的時候,第一件事情就是檢查兒子鋼琴練習的進度。
「雲冰,你今天練習的怎麼樣?有遇到什麼問題嗎?」
「嗯……」江雲冰低垂著頭不敢說話。
江薔霓翻開樂譜。「今天我想聽你彈巴哈的平均律。」她將樂譜攤開在譜架上,與兒子並肩坐在琴凳上。
江雲冰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那一整排的琴鍵。然而此時此刻,在母親的眼下,他開始感到畏縮。
一秒、兩秒、三秒……他遲疑地將雙手擺在琴鍵上,兩隻眼瞪著平均律的譜。
雙手同時用力按了下去。
江薔霓錯愕地捉住兒子的左手。「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江雲冰支支吾吾地道:「不小心折到了。」
江薔霓瞪著那只關節腫起的指頭的樣子,彷彿在瞪著一枚隨時會爆炸的地雷。「怎麼弄的?你是怎麼弄的?」
「我、我不小心……」
「媽媽不是告訴過你,絕對不可以讓手受傷的嗎?」她幾乎有點歇斯底里了。
「媽媽,我——」
江薔霓突然放開他的手,雙手在琴鍵上飛快地彈奏起平均律。然而在右手彈到高音區的時候,總會漏掉一、兩個音。
每漏一個音,江雲冰的心裡就不自覺地畏縮一下。
她十指極之用力地敲打琴鍵。直到一整段平均律彈完。
江雲冰看見他的母親頰上佈滿淚水地看著他說:「你要像媽媽一樣嗎?你要像媽媽一樣嗎?」
車禍受傷以後,她再也無法彈出完美的樂曲。
淚水進射淌下。「你要像媽媽一樣嗎?」
九歲的他,只能目瞪口呆地搖著頭道:「對不起,媽媽……」
那時他便知道,他必須在朋友與鋼琴之間做選擇。
他選擇了鋼琴。
隔天他們倉卒地搬離了這個才剛遷住不久的新居。江薔霓放棄了短期客座,江雲冰也放棄了他唯一一次曾經獲得友誼的小學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