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
而她從剛剛那個女孩的話裡也猜著了幾分。她碰了碰他的手臂。「喂,如果我說,你同學只是嫉妒你,你心裡會不會好過一點?」
「不會。」
「那也好,其實我也不想那麼說。」她無所謂的聳聳肩。「反正我也沒聽過你的鋼琴,根本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好到值得嫉護?」
「聽起來,你好像不打算安慰我,你不是我的『朋友』嗎?」
「唷,這會兒是誰在勒索誰了?」他真的在向她勒索友情嗎?
江雲冰霎時噤聲不語。
佔了便宜,不再賣乖。她說:「不然我們找台鋼琴,你彈首曲子給我聽聽,讓我評鑒評鑒一下。」
哼。「不要。」朋友不是該無條件信任的嗎?她的條件這麼多,怎麼能算是朋友?還差得遠呢。
「既然如此,」她頓了頓。「那一定是你人緣不好。事出必有因,如果你能撤下你那張不苟言笑的臉,說話再有禮貌一些、客氣一點,那麼你的人緣指數一定會直線上升。」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實在惹人生氣。
「嗯,對啦,我什麼都不知道。」委屈的。「沒辦法呀,因為你什麼都不說嘛。」
江雲冰瞠目瞪著她,真是令人為之氣結。然而、然而曾經有人像她這樣明明不懂,卻還是把每一句話都說進了他心坎裡嗎?
有記憶以來,郎彩在他心中所投下的震撼,遠遠超過這許多年來,他所經歷過的一切。
而她,也是第一個從未聽過他的鋼琴,就聲稱喜歡他的異性。
這種感覺實在是很難形容。
她究竟是喜歡他什麼地方?
就只單單因為她覺得他感覺起來像一台黑色的平台鋼琴?這是什麼詭異的理由?
還有,郎彩為什麼那麼喜歡鋼琴!
成千上百個疑問,令他看著她時,老覺得頭暈目眩不已。
她不是個謎。
而是一團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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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在口琴社的表演會場,郎彩很不給面子地睡著了。
坐在小型演藝廳最後一排的椅子上。
郎彩偏頭靠著他的肩膀呼呼大睡,只差沒把口水滴到他身上。
吃的飽飽,睡的好好。疑似得了懶豬病。
正想嘲弄她,想搖醒她時,卻突然發現在昏黃燈光的渲染下,她的眼窩下方有著一圈淡淡的黑影。
是說話說得太累了嗎?
不,看起來是熬過夜的後遺症。只是平時她說話哇啦哇啦的,很容易讓人分心;臉又小,不容易注意到她的倦態。不過,熬夜……她看起來不像是那種用功的學生。她是嗎?
小小的演藝廳裡只坐了半滿的聽眾。
中午剛吃飽飯,的確是令人滿想打瞌睡的。
他強打起精神聆聽,只為了將心比心,不希望當別人在聽他的鋼琴時,也不小心睡著了。
任何事情都有妥協的餘地,唯有鋼琴,他還是很難放棄那一點點小小的虛榮心。
將近兩個小時的演出後,最後一首表演曲目結束後——
「啪啪啪啪!」原本還靠在他肩膀上打瞌睡的郎彩突然醒過來,精神奕奕地鼓著掌。嚇了他一大跳。
「贊贊贊。」她不怕人笑地跟著坐在前面幾排的聽眾一起叫嚷著。
真是……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
她明明睡了滿滿兩個小時耶。
第六章
龔千雅從打工的證券交易所回到學舍時,已經快凌晨一點了。
一如往常,沒有先回自己房間,她走到二一三的房門前找郎彩。
敲了敲門,沒有回應。門鎖著。房裡沒人。
想必又跑去練琴了。
有時候她真不明白,既然這麼喜歡鋼琴,怎麼不乾脆讀音樂系呢。
她問過她,而她當時只是笑笑地道:「哎喲,音樂系很難考耶,我哪裡考得上啊。」意思是外文系很好考就是了。真搞不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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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過後,琴房上了鎖,江雲冰坐在音樂大樓外的廊階上,就著明亮的月光看著自己的雙手。
自從國小三年級那年,左手的指關節因為受了傷而兩個月沒有彈鋼琴,痊癒後,左手的狀況一直沒再出過差錯。
然而先前練習時,不知怎的,當年受傷的感覺突然又出現了,他的左手好似會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在彈和弦時,感覺有點怪怪的。
當時替他看診的骨科醫生還保證過他的手指復原良好,繼續彈鋼琴不會有問題。那麼練習時,那種手指突然無法自在彎曲的感覺,是心理作用嗎?
現在的他已經無法想像,如果他無法彈鋼琴,他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或多或少的,他開始能夠體會,當年媽媽在演奏事業最顛峰之際,車禍奪去她手指的靈活度時,那種跌到谷底的絕望了。那一定像是整個世界突然天崩地裂的毀滅感。而那天崩地裂的毀滅,也間接造成了爸爸與媽媽的離異。
似乎,將自己全部的人生投注在鋼琴上,就像是把所有的賭注押在同一個賭盤上一樣危險。如果贏了,當然很好。可如果全盤皆輸呢?
他把自己押在了這盤睹局上。結果又會是如何?
他不是沒感覺肩膀上的壓力愈來愈重,當他的手一放到琴鍵上時,他的手指也彷彿有千斤重。
他曾經輕快地彈過鋼琴嗎?或者鋼琴之於他,從來就是這麼地沉重,只是如今的他漸漸負荷不起?
他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他負荷不了,他要怎麼超越爸爸的鋼琴?
當年他那樣離開他和媽媽,他實在很恨他。然而當他看了當年他留下來的演奏會錄影帶時,他還是不得不承認,父親的鋼琴可能窮極他一輩子也趕不上。
他的父親是職業演奏家出身,雖不像他的母親幾乎拿遍了國際比賽的重要獎項,在音樂界也沒什麼知名度,然而他的鋼琴卻似乎是他永遠及不上的。
他瞪著自己的手。懷疑自己能有超越父親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