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她到沙發坐下,拿面紙細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倒溫水給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呵護一個瓷娃娃,她的眼淚又往下掉了。
「我在紐約學古典文學的時候,子民也在同一所學院學藝術。」
頭一回,她對外人道出了她和馮子民的過去。
「他雖然還在學,其實已經畫得相當好,紐約許多畫廊都願意擺他的作品。我愛上了他,我們很快地在一起,那半年多的日子裡,我們非常幸福:還說好了只要一拿到學位就結婚,不管在美國還是回台灣結,都好。」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滿心以為,子民就是我這輩子感情的寄托了;沒想到,他卻『突然』自殺了。」
莫均均自嘲笑了笑。
「別覺得我加重『突然』這兩個字的語氣很奇怪,對我來說,真的是突然,沒有任何預警。某一天我起床,他就忽然死了,還是警察告訴我的,他甚至連一封遺書都不留給我。」
她靜靜抬眼看著塗劍蘅。「他有病的事,還是在他死後我才知道的。他在我面前壓抑得很好,即使有些心理上的奇怪反應,我也只當做一般人的情緒化反應。他瞞我,關於他的病、他的問題。」
「你知道,」她的眼簾又垂了下去。「我受到的最大震撼,不只是因為他突然棄我而去,也是因為他竟然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我幾乎已經是他的未婚妻了,而他卻什麼都不說,是他不信任我,或者是他根本不夠愛我?!」
「也許是他太愛妳。」塗劍蘅低喟一聲,他終於明白了馮子民自殺的原因。「但他的病使他自卑,擔心一旦妳知道之後會離他而去。在妳面前,他不只得隱瞞還得極力表現正常,這造成他無比的壓力;當壓力累積到某種他無法忍受的程度,他只好自我解決。」
「我不懂!」莫均均不贊同地搖頭。「我跟他已經這麼親近了,他還不願意告訴我事實,這教我情何以堪?我在他眼裡到底算什麼?!你知道嗎?我根本是被遺棄了!他不只死後遺棄了我,甚至在他活著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變相地隔絕而遺棄了我!」
「我恨他!」莫均均變得有些激動了。「曾經我也能慷慨地付出、能夠愛人,是他造成了我對愛情的絕望,不敢接受、不願信任!我永遠不會原諒他所帶給我的痛苦!」
塗劍蘅靜靜凝視著她,她那雙強自堅強的眼眸,隱藏著一絲受創的軟弱;他彷彿能看見她碎成玻璃碎片般的心。但他發誓,他將把那顆心綴補完整。
「如果妳有過痛苦,也將在我這裡終結。」他無比憐惜地擁她入懷,吻她的唇、她的眉睫。「妳放心!妳不會再傷心難過了。」
她不由自主地緊靠著他,他輕柔的言語、溫暖的胸膛,都是最令她安心的地方。她不爭氣的眼淚又往下掉了……
一場風波終告平息,在塗劍蘅的想法中,直覺莫均均應該是原諒他了。
但她是否真的原諒他了?
她極端挑剔的心,是不可能因此而滿意的;但此時此刻,她無可否認他的懷抱令人眷戀,她貪婪地享受著這些不願離開……
就讓她暫時享受這一刻的溫暖,忘掉一切吧!她這麼對自己說。
第十章
表面上看來,兩人似乎沒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他們不吵架了,恢復了甜蜜;可是兩人之間的愛情卻變得怪怪的,好像有什麼橫在其中似的。
塗劍蘅不笨,他猜得出莫均均的心事。他明白自己在她心中被記上了一筆缺失。他十分擔心,也想彌補,但他更瞭解她的個性。除非是她自己想通,否則別人說什麼都沒有用。她丟棄不了舊包袱,就永遠無法前進。
於是,他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待她,呵護她、捧著她,有如手中的一塊蠟,太熱怕她融了,太冷又怕她脆裂了。
這一切,莫詠詠甜看在眼裡,也十分看不過去。她免不得要逼問莫均均:「你們倆到底在幹什麼?!」
「幹什麼?」莫均均懶懶地窩在沙發裡翻報紙。她今天回來得早,而塗劍蘅回家拜見他老爸老媽。
「你們兩個怎麼古里古怪的?」莫詠詠拉過一張餐桌椅在她身邊坐下,打算好好盤問她。「我前兩天回來,看見妳們一個眼睛盯著電視,一個看自己的書,好像互不相干似地。怪了!要看電視他不會回家看,坐在妳身邊電視會比較好看?」
「也許喔。」莫均均仍懶懶地回答她。
「是妳吧?對不對?」莫詠詠把矛頭對準妹妹。「自從上次的事情發生之後,妳心裡就有了疙瘩。」
兩人因為馮子民而大吵的事情,莫均均之後告訴了莫詠詠。莫詠詠由時間推斷,從那時起她整個人就怪怪的。
莫均均倒也沒否認。「當然心裡會有疙瘩。記憶又不是錄音帶,不要的話洗掉就好了。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當然會記得。」
「記得什麼?」莫詠詠搞不懂。「妳不是跟他講開了嗎?一切不都說明白了?心結也解了,妳還記得什麼?」
「我記得他隱瞞了事實不告訴我。」莫均均扔下報紙,悶聲說:「我是答應了要原諒他,也願意原諒他。但我的心不可能那麼容易原諒他,所以總要給我一段時間適應。」
「妳這是哪來的鬼理論?!」莫詠詠實在是半句話也聽不懂。
「簡單點說,就是他在我心中有了缺點,不再完美了。」
「妳神經啦!」莫詠詠終於明白了。「人又不是神,怎麼可能完美?!連神都有可能做錯事呢!」
「所以說啊!」莫均均煩躁地又歪躺下去。「我需要時間適應嘛!」
「妳有毛病!」莫詠詠毫不留情地批判她。
「我很挑剔!」莫均均嚴正地解釋。
「劍蘅真可憐!」
「唔。」莫均均難得同意她姊姊的話。「他是真的滿可憐的!」
「乾脆叫他別再追妳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