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水盡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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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他聽起來是個非常頑皮的孩子。」燕姝說。

  「是很頑皮,不過不是那種惡劣的皮,而是精力旺盛的皮。我照顧得很累,但也很心甘情願。」櫻子微笑著說。

  「你一直像母親般的跟隨他嗎?」燕姝好奇地問。

  「說母親又太過了,姨母比較好。」櫻子笑著說:「他算和我有緣吧!他的兩個義父,都指派我服侍他。十九年,我老了,漸漸不堪海上飄泊,只盼著遲風娶妻,我就回平戶老家,安享晚年。」

  娶妻?海寇也會結婚生子?這倒是在燕姝的意料之外。

  櫻子看出她的表情,不禁笑說:「你們漢人老說『倭寇』二字,形容得如妖魔鬼怪,可我們也是有父母兄弟的平常人。雖然有些人的行徑如同盜匪,但不是我們山杉家族和遲風,我們做的是光明正大的海上交易,除非有人違反規矩,我們才會動用武力。」

  「要嫁給他的女人真不容易,得住在島上……」燕姝說。

  「不!遲風在平戶有個漂亮的宅院,那才是他新娘的家。」櫻子笑著搖頭,「這些島僅僅是生意的據點,從日本到蘇門答臘,有好幾個。比如無煙島,只有采燕窩期會來,等『南天』號歸還,我們就會回日本過冬了。我真希望他能娶個平戶新娘,只是他挑得厲害,令人頭疼。」

  這彷彿是故意說給她聽的,燕姝的笑容頓時僵住,即便他要娶的是海龍王的女兒,又與她何干?

  後頭出現火炬的亮光,她們回頭,只見遲風走來。

  「怎麼啦?」櫻子問。

  「沒事。」他說著,越過她們,步屢輕盈地爬上木梯,非常小心地取下一隻窩巢,並未騷擾到燕群,拿到燕姝面前說:「你可以仔細欣賞。」

  那半圓形狀的巢,含著鳥羽毛,小蟲、植物和樹皮,裡頭有三隻小燕閉眼睡著,喙嘴還張合,彷彿等著吃東西,模樣非常可愛。

  「小燕能飛時,它們就往南方去了。」遲風說。

  「第一次築的燕巢最美,雪白雪白的,也是人們最愛摘的。燕兒發現巢不見,會趕著再做,但就沒那麼好看了。」櫻子解釋道。

  「可憐的燕媽媽,精心築的巢沒有了,只剩簡陋的巢給孩子。如此采窩,不覺得殘忍嗎?」燕殊頗不贊同地說。

  「我們做買賣的,只在商言商,一切向金錢看齊,別說珍珠、象牙、燕窩、龍涎我們會上山下海的去找,就是要蓬萊仙島的長生藥,或東海龍王頭頂的角,我們都會想辦法帶到!」他說完,便將小燕子送回。興匆匆地獻寶,又被澆一盆冷水,他下木梯時,一臉陰沉。

  幸好巖洞外有人用倭話叫「頭目」,把他引了出去,才解了那凝重的尷尬。

  櫻子實在被弄得一頭霧水。依遲風的脾氣,向來愛憎分明,對於女人,喜歡的多寵一些,不喜歡的視若無睹,態度漫不經心;但對燕姝,有時刻意討好,有時只明顯不悅,情緒變化快速,教人摸不著頭緒。

  「王姑娘,你不該常惹他生氣的。」櫻子說:「他是男人,又是船隊的頭目,最討厭人家不服從或唱反調。」

  「我是人質,他是抓我的人,我怎麼可能會服從呢?」燕姝說:「只要他的作為不合道理,我就無法苟同。」

  「在我的國家,女人都要將男人當主人般侍奉,若有違逆者,下場很淒慘。」櫻子歎口氣說:「我曉得漢人也有三從四德,女人一生從父從夫從子,男人就是她們的天。」

  「我不同,我已不打算依賴男人而活,他們就不是我的天,我不需要事事順從,能保有自己的想法。」燕姝說。

  太驚世駭俗了吧?櫻子不懂,女子柔弱,沒有男人該如何生存呢?像她跟汪直時,就忠於汪直;後來跟杉山藩主,就忠於杉山家,這才是女人最高的品德,不是嗎?

  她最先還覺得燕姝模樣端莊,行儀大方,遲風似乎對她有特別感情,或許能說動王伯巖,湊成這一段姻緣。

  但如今看燕姝不講「忠順」二字,不肯順從,也不以遲風為天,自然不是好妻子的人選。

  這樣也好,她私心希望遲風娶的還是溫柔忠心的平戶女子。

  * * * * * * *

  這將是燕姝在無煙島的最後一夜,她輾轉難眠,以後再也不會到此嵐飛霧移的仙鄉,也再見不著這群海上的飄泊客,尤其,她多天真,還想把遲風收為她的「順風耳」,若他是妖魔,也是三頭六臂,橫跨海洋,非她能力所及的。

  東方略呈魚肚色,她下床來,門並沒有鎖,她拿著繡好的媽祖像來到有些殘破的小廟。

  廟是元朝漁民所建,因明朝的海禁政策而荒廢,沒匾沒名,佛像亦毀得只剩腳部。燕殊將那幅小像放在基座上,媽祖慈祥地微笑著,頭頂是封天妃時的冠宇。

  再過幾時辰後,伯巖大哥就會來帶她,表示一切都結束了嗎?她應該雀躍,但心情卻更亂,好像對遲風有未占兀的糾葛。

  在廟中不知站了多久,有人走到她背後開口,「聽櫻子姨說,你要將媽祖像供奉於此,庇佑我們的安全?」

  「是保佑所有航海人的。」燕殊面對他回答。

  「包括我嗎?媽祖不是應該站在俞戚大軍那邊,用神力來覆滅我們這些作惡多端的海寇嗎?」他說。

  離別在即,他依然是嘲諷口吻,刺得她的心痛楚,於是冷冷地說:「媽祖救苦和救難,她不忍任何生命的喪失。」

  他不再言語,只是盯著她。晨光下,她的臉像一朵水蓮,因著日曬,勻透一層蜂蜜色的底,再泛開紅暈。他喃喃說:「小心脫皮,海上的陽光特別烈。」

  「櫻子姨已給我一瓶小膏和防曬巾。」她輕輕的回答,心跳加速,感覺那暗回卻無法言明的情愫緊緊地繃著。

  他的目光又轉開,迅速說:「未來會如何呢?我猜你大概會勸你大哥回岸上,向俞大猷投誠,再做他的一官半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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