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問得語塞,小心翼翼地承認,「我瞭解你從初中時,就加入某種……」她還特別地慎選措詞,「嗯……社團,我擔心你……」
「擔心我哪天犯下殺人搶劫罪時,不至於被抓去吃牢飯是不是?」
她泰然地坦誠道:「這種念頭的確閃進我的腦裡過,不過令我訝異的事是,這麼多年來你與少年警隊相安無事,這些證件也就成了我的壓箱寶。」
他沒給她任何解釋,只是無言直視她。
她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很快地揉去隱在眼角的淚,建議道:「你只要在護照持有人欄下簽個名,就可以出境。」
他將護照與出生證明放回袋子內,老實告訴她。「我與『大哥』有一些約定,不能說走就走。」
她一臉懼然地問:「你要脫離組織真有那麼難嗎?」
「不是難的問題,而是我沒有走的意願。」
「可是,你不是想看敏容一面嗎?」她希望兒子能到國外走走,換一個環境後,也許能讓他漸漸地走上「正途」也說不定。
「她都要嫁人了,就算見了面也無濟於事。」他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惱火不已。
邵予蘅可沒就此作罷。「既然這樣,依我看,她的照片你也甭留了。」
他眼不眨地瞪視邵予蘅,幽深的瞳仁閃掠一抹敵意,似乎在跟她放話,照片既然已掉進他的口袋裡,她要討回東西是門兒都沒有的事,事實上是,連想都別想!
她瞭解自己不智地捋了一把虎鬚,將聲音放軟,解釋用意,「你還年輕,體會不出『懷念』不是一件令人值得期待的事。我深深覺得,你與其沉溺在年少的記憶,不如面對現實,參與婚禮,親眼見她出閣,這樣你也好有一個認知。」
「妳是要我哀莫大於心死就是了。」他冷冷地質問她,眨把眼後,猛地飆出一句,「我瘋了,才會飄洋過海去見證她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輸不起的人總是這樣勸自己的。」她故意用話激他。
他不買帳,反而說:「真正輸不起的人,會隨時隨地詛咒敵手,然後伺機『除去』眼中釘。妳剛才不是說,不能讓她還沒出閣就當寡婦嗎?我人不在場,那傢伙延年益壽的機率也高一些。」
「你主意既已拿定,我便無話可說了。」
唐震天接著將文件袋遞過去。
她手一擋,將袋子推回給他。「袋內東西是你的,要怎麼處理,隨你的意。」
「戒指的事妳願意幫嗎?」有求於人的是他,姿態卻擺得莫名其妙地高!
她認了,平心靜氣地建議道:「你挑合意後,直接送過來就是了。」
「戒指……嗯,不會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她氣兒子不懂她的苦心,忍不住瞅了他一眼。「內疚什麼?你又不是自己討媳婦。」
他微微一愣後,撤去酷臉,嘴角忽一咧,笑道:「說得也是。」
邵予蘅看著他赤子般的憨笑,也跟著搖頭笑了。「你大概口渴了,要不要我請林嫂沏壺茶來?」
「不用了,我打擾妳夠久,該走了。」
邵予蘅的臉上閃現一絲失望,隨後打起精神,慇勤地建議,「我送你出大門。」
大門在前庭外,有段距離的。
唐震天能感受到她依依不捨的眼光,於是說:「麻煩妳了。」
他那客氣的模樣,讓邵予蘅不禁心酸,做媽的人是寧願自己的孩子淘氣多於客氣。
無論如何,邵予蘅陪他走過蓊鬱的花園,繞過一池悠遊的鯉魚,她站在敞開的門前,與他告別。
見他跨開長腿走了十來步後,情不自禁地對著兒子的背影喊了一句,「震天,有空常來玩啊!」她原本不指望他有任何反應的。
出乎意料之外,他放慢腳步,往她所站的方向回望過來。
當她與他的目光接觸,瞄見他的臉上泛起了淺笑,笑裡挾帶幾許未嘗不可的意味,多了幾絲令人焦心的不確定性。
她被兒子似曾相識的表情嚇了一跳,煩躁的心像一束亂烘烘的稻草,猛地被人揪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呆站在門欄處。
所幸的事,她雖然沒能及時掩飾自己的失態,他已無可無不可地抬手在空中揮擺了兩下,似在說,「也許吧!」然後跨步離去。
邵予蘅靜默地目送他的背影離去,良久,抬手捧住自己發紅的面頰,無可奈何地回憶起在北美隨著姓邢的黑幫份子東躲西藏的那一年,日子雖荒唐,但卻是她生命裡最逍遙自在的一段快樂時光。
她以為自己永遠寬恕不了姓邢的背叛,她以為自己會記恨姓邢的一輩子,但現在,她只想佔著長途電話與姓邢的分享她的喜悅,「她」的兒子簡直像極他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邵予蘅等了足足兩個月,都沒收到唐震天的隻字詞組,以為他就此作罷,沒想到在她準備赴美的當天,竟來了電話!真正個磨人精。
「邵阿姨.:上這個稱謂還喊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似的。
她客氣地問:「戒指準備好了嗎?」
「好了。」
「我再三個小時就要趕到機場,你方便現在送過來嗎?」
「嗯……其實,」他無言了幾秒,才出聲說:「我也訂了赴美的機票。」
邵予蘅不敢相信親耳所聞的話,「是嗎?」
「稍晚西北航空八點的班次。」
「是嗎?」她再問,心想,他該不會那麼碰巧地也跟她搭同一班航機吧?
「單程的。」他繼續解釋。
她愣了一下,反而不理解了!「你不打算回台灣嗎?」
「城哥建議我出國進修幾年。」
邵予蘅傻了!她將護照交還給他,原是打著要他脫離幫派糾葛的主意,哪曉得那個「城哥」的算盤打得比她還要精!
突然間,她很想發脾氣,畢竟,她才與兒子相認沒多久,而他卻要跑到美國去進修,隔著一水之遙,她當真與這個兒子無緣嗎?眼眶轉著的淚讓她遲遲不能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