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再度捧著琴譜，失望而歸。
一回到家，高母一見她就抱怨說：「鋼琴老師剛才打電話來說，你最近一次上課，連一首曲子都沒過，你有沒有認真在練？雖然你的學費便宜，你也要好好練，不然你念音樂班幹什麼？」
「彈著好玩，不必太認真也沒關係。」高父在一旁說：「顯明將來又不一定要考音樂系，隨她啦！」
「你喔！太寵她了！不然就別學，學了就要認真，你以為我們家有錢啊？……」
高母叨念著又念到丈夫的身上去，數落他沒本事賺外快，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戲碼照例又上演。
鋼琴老師與高顯明的爸爸都在同一所高中任職，衝著同事情誼，只收她八折的學費；鋼琴則在當初洪家太太的熱心下，主動出借，他們也省了一筆費用。
教室裡也有一台鋼琴，幾個想爭取擔任伴奏的學生才敢碰，高顯明不敢坐上去招搖，更不願和洪善緣爭伴奏的位置。
何況，一下課就有人搶上前練，高顯明根本沒機會。
「唉！我的手彈八度音好勉強，不夠開，討厭！」洪善緣坐在鋼琴前嘟嘴說：「如果要當伴奏，一定要彈八度音吧？那我是不是要動手術切虎口？」
「你的手很可愛，不用啦！」李芳泰討好著說：「那你平常怎麼彈八度音？」
「老師都把大拇指的音刪掉，只讓我彈小指。」她說。
全班有超過五成的學生會樂器，學鋼琴的就有十多個，學到某種程度，足堪當伴奏的也有五個，洪善緣的小手確實不利。
高顯明看看出自己的手。
她從三年級起就能彈八度音，讓洪善緣羨慕不已。但最近她鮮少碰鋼琴，倒是打球打得手掌破皮，都是駱家堯那個躲避球瘋子！
愈想就愈疲乏，高顯明今天不想打球，下課鍾剛響她就開溜。
駱家堯眼尖地發現，急急忙忙追上去。
「高顯明，今天要練習哩！下禮拜要跟五甲的比賽，你是主將候補，怎麼可以跑掉？」
去他的主將候補！高顯明不理他，直到被駱家堯追上。
「喂！你到底是怎麼啦？」他勒住她的手腕。「早上跑步不理我，打球也不理我，以前你還會說一些五四三的，現在不練球也不先跟我說……」
高顯明看看四周。下課人潮多，一時不見音樂班的學生，她忙說：
「你在班上不要跟我講話好不好？」
「為什麼？」駱家堯直覺問：「該不會是那個阿花規定你的？」
「沒有啦！你放開我！」她不擅說謊，頭別了開，一面想甩開他有如八爪章魚似的手。
「沒有？除了她，誰會那麼無聊？——咦？你的手破皮了耶！會不會很痛？」他抓起她的手掌觀察。
「每天練習，當然痛啊！」
難得駱家堯露出愧疚臉色，高顯明差點以為她眼花。
「走，去保健室擦藥。」
「不要啦……要你管！」
他不顧她的掙扎，拖著她就走。
保健室的護士阿姨剛要下班，見了她的傷口就責問駱家堯。「你是不是欺負她，害她跌倒啊？」
「沒有，只是跟她練球——」
「練球練成這樣？不可以喔！她這麼漂亮的手，受傷怎麼辦？」護士阿姨看看她的名牌，邊幫她上藥。「音樂班的？會不會彈鋼琴？會啊！那更要小心保養，將來當音樂家，上台表演，手亮出來才會美美的……」
然後她又數落駱家堯一頓。
他邊聽訓，邊拉起高顯明貼著膠布的手觀察，又好奇地跟她掌對掌，輕輕貼合，小心不觸痛她的傷口。
「奇怪了！你比我高，為什麼手才跟我一樣大？手指還比我細……」他彷彿發現新大陸般。「嗯，摸起來好滑，你真的是女生耶！」
廢話！高顯明瞪他一眼。
突然發現讓這個臭男生對她動手動腳，好像怪怪的，又想起洪善緣的交代，她倏地收回手。
護士阿姨關上藥櫃，回頭責備他。
「你怎麼可以說她不像女生？她這麼細皮嫩肉又有氣質，這麼說太失禮了！男生要對女生好一點，知道嗎？」
「喔，知道。」
在護士阿姨的警告下，駱家堯唯唯諾諾，一面悄悄地觀察高顯明，覺得她實在是個奇怪的生物。
高顯明沒女生的嬌聲嗲氣，會打球，卻沒男生的粗魯暴力。對駱家堯來說，女生都像洪善緣那麼裝模作樣，男生就該像他一樣厲害；但高顯明和他一樣厲害，又不像表妹那麼阿花，所以他喜歡和她一起打球。
他不覺得她像女生，也不希望她是麻煩的女生，偏偏她就是女生。
好煩喔！人類幹嘛要分男女？大家都是男生，就可以一起打球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搞不懂上帝在想什麼！
※ ※ ※
天清氣朗的早上，音樂班與體育班的學生例行地晨跑。
高顯明默默跟在駱家堯身後，考慮要怎麼開口。她沒像以往那樣直接超前，避忌洪善緣的耳目。
還沒決定要不要行動，體育班的大塊頭追上來說：「嗨！高顯明，你百公尺可以跑幾秒？」
她看他一眼，扯扯嘴角說：「大概十五秒多吧。」
「不錯耶！跟我們班女生差不多……嗯，你除了打躲避球，還喜歡什麼運動？」
「籃球，不過不太常打。」
「那我們下次一起打籃球好不好？」
她尚未回答，前方的駱家堯回頭插入他們之間，他瞪著大塊頭說：
「喂！要打籃球，找你們班的打，找我們音樂班的女生幹嘛？想欺負人家？」
「我怎麼會欺負女生？」大塊頭怪叫，又問：「喂！星期六我們兩班來比籃球，怎樣？」
「不好！她手傷還沒好，你找別人比啦！」駱家堯不高興他搶球伴，像護衛什麼似的防著大塊頭，總算把他瞪跑。然後又悻悻說：「莫名其妙，上次還不當你是女生，最近又纏那麼緊。無聊！」
他自己不也一樣？但高顯明沒反駁，囁嚅了很久才提出要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