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兒好似已平靜,把奴僕都叫來。其實,當初陪嫁的人,因子峻不喜歡,大都已送回嚴家,只剩下幾個。
她將衣裳和銀兩分給一些丫頭,珠寶給王奶媽,要她返鄉頤養天年;對於服侍多年的小青,她說:「你爹有案在身,母親又多病,你就留在京城裡照料,不必再跟著我了。」
小青哭著跪下來。
至於小萍,她說:「你可以留在任府裡,我會求老爺和夫人讓你早日和任良完婚。」
「不!姑爺對你絕情寡義,我死也不留在任家,更不會嫁給任良。」小萍義憤填膺的說:「我要跟著小姐,小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傻小萍,沒有任家,你還有淳化的家人呀!」茉兒忍著不讓淚落下。
「小姐就成全我吧!」小萍說著,竟磕起頭來。
茉兒沒有心力再辯,因為已到該離開的時候了,否則,任家還以為她要死賴著呢!
至少,她要有尊嚴地離開,絕不會像姊姊那般尋死覓活的。
禮貌地拜別了子峻的父母,至於復秋、小姑和小叔都不在,想必是特意打發到別處去了。
兩輛馬車,一載人、一載雜物,小小的休離隊伍,和當初迎嫁時的鑼鼓喧天不可同日而語。
茉兒踏下最後的階梯,憶起今天早晨才在此送別子峻。他在馬背上,英姿煥發,回頭招手時那瀟灑的笑原來是笑裡藏刀的訣別。一日之中,她的天地完全傾覆……
心中驀地湧上一段恨,茉兒扶著門口的石獅、有一頭撞死,任人去悔去恨的衝動;要不然,也能化為厲鬼……
她終於能理解姊姊當時的心情了,也因此,更克制住情緒,沉默地坐在馬車上,任轆轆車聲,在她心上壓出一條又一條的血痕。
東方露一些曙光,四周尚是陰黑和迷霧,路是半摸索的,北郊的官道上有兩匹馬疾馳著,達……達……達……
任良壓低身子,睜大眼睛緊緊的注意著前面那馬屁股上的白星記號,深怕一閃過,就會迷失方向。
前天……不!已是大前天中午,他在南郊等新買的馬釘鐵蹄,嘴裡還塞著自廟會分來的蒸糕,小萍突然由人群中出現,一身風塵僕僕的裝束。
他霎時以為小萍是因為思念他,所以特地跑來,但又想,她向來不會如此輕浮,便立刻甩開這猜測問:「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
「是有事!」小萍的臉上沒有笑意,語氣極為凝重,「二少爺休了我家小姐,逼她回嚴家,我不信,因此來問你,你先前知道有這回事嗎?」
任良驚訝的張大嘴,蒸糕差點落地,咕嚕一口吞下,又差點梗到。幾個驚怪表情後,他大聲的說:「怎麼可能?我和少爺稱兄道弟的,若他要……那個休妻,不會不告訴我。不!他不會休妻,而且臨行前,他還要我多照顧二少奶奶。」
「和我猜的一樣,休妻的事,必是老爺和夫人擅作主張。」小萍輕呼出一口氣,並把前一日發生的種種說了一遍。
「這太沒道理了!公子回來若發現自己的老婆不見了,鐵定會發瘋的!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他乍聽之下,也六神無主了。
「只有請你去北郊找少爺回來,愈快愈好,因為兩天後,我們就要離京到袁城去了。」小萍說。
「我們?你也去?」任良震驚的問。
「對,如果你們趕不到,就後會無期了。」她鄭重的說。
為了公子,也為了自己,任良快馬加鞭,忘了原先的買馬任務,拚命往北方跑。到「玉虛觀」是一天半的行程,除了夜裡必須停下外,他幾乎沒有休息。
子峻管建蘸,要逐一對查禮記,按理是不能離開的,但當他聽到家中發生如此大的變故,馬上想也不想的把天子及建祭之事全丟到一邊去,跨上馬,迅速消失在煙塵滾滾中。
暑夏太陽烈,他連水都不想浪費時間喝,但馬不明白他的焦慮,也需要糧草,還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夜,他也勉強就著星月的指引,一心奔向南方。
「我不信爹娘會對我做這種事!我沒有寫休書,休書是從哪裡來的?我對茉兒可是有承諾的,他們怎能讓我做不義之人?!」有幾次,子峻因心急,反覆說著這些問題。
任良則是累癱了,才閉上眼,又被叫起,除了馬上的顛簸外,根本沒力氣回答任何話。
「若是茉兒離開了,我怎麼辦?若是再也見不到她,教我如何忍受?她是我的妻子,不管多少風雨,她都在我心上,一直在的啊!拿走了,是什麼可怕的感覺呢?」夜太黑、人太累,子峻只會不斷的喃喃自語,彷彿是在設法保持清醒。
終於,又過了一天半,在太陽初升時,他們在大片林子後,看見大內宮殿在清晨裡的輪廓。
「茉兒,等我!」子峻兩腿一夾,快馬向前衝。
任良也增加速度,人險些一摔下來。
城門才剛開,兩匹馬就奔進去,士兵們想阻止都來不及,只有追在後面吼叫。
達……達……達,踏破黎明的寂靜,那急切,讓人以為錦衣衛又出任務了。
來到原是嚴府的大宅,無人無聲,門上全貼有封條。兩匹馬慌慌地繞了一周,才找到一位賣豆腐的老頭,「嚴家的人到哪裡去了?」
「昨夜就出城了,住在西邊的小廟,預備差爺押解。」老頭回答,「他們怕白天太招搖,所以偷偷摸摸的,免得犯眾怒呀!」
西邊有山,山下有往河南、安徽及江西的官道。
「我知道南郊有一條捷徑。」任良說。
捷徑要穿過一座小丘和一條河流,盛夏的林子極茂密,馬繞著彎、人低著頭,主僕兩個都汗涔涔的,一臉的風塵及僵硬的肌肉和緊皺的眉,連馬都感受那種迫在眉睫的緊張。
終於,走出茂林,陽光刺眼,玉帶似的河也閃著亮燦燦的金光,而河另一邊的官道上,有一列隊伍迤邐著車和馬,長長的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