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寧願冒險撞樹,即使受傷也要救那雛鳥呢?」今夜的他似乎有些反常。他從來只關心他娘與龍家及鈴兒,可當下他卻不由自主多話起來。
是不想就這麼與她分離吧?凌耀腦中,不經意勾起與她初見時她的勇敢。「安蘭禧,你還是一樣,不懂愛惜自己。」用字雖嚴厲,語氣卻極為柔和。
當年那瘦小丫頭,讓他願意帶回龍家,正因她柔而不弱,強韌意志令他激賞,初遇至今歷時一年,她堅強純良依舊,倒是更為固執。
覆巢之下無完卵,任何生命都是可貴的,命運多舛的雛鳥們,就跟她自己一樣啊。在她最難熬的日子裡,是多麼盼望有人能幫她一把?
由期盼到心死,那分痛苦她不會不明瞭,她行有餘力,為何不救?
她對人對事皆是如此,但求眼前不再有任何遺憾。
「蘭禧……」袖底下那雙閃亮明眸,迎著月光更顯耀眼,藏在嬌小身軀中的凜然傲骨,則令人激賞。這次他切切實實記住她了。
次日雞嗚未止,蘭禧便起了大早,匆忙趕去院中樹下,看看昨夜少爺允諾要幫她放回雛鳥們的情形。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以薄木板搭成的方形小箱,包覆在那鳥窩四周,留下個不算小的圓形洞口,供鳥兒們出入。
少爺雖然冷淡寡言,可她看得見,他當家威嚴面具下的無限溫柔。
之後夜裡,她總按捺著疲累,偷偷端著熱騰騰的茶點,等著適時為少爺送上,巡邏的家僕,不被允許跨進只有女眷的後院,所以她不擔心讓人發現。
只是每每等到月落星稀,少爺回房,她也始終沒勇氣踏出她藏身的樑柱。少爺風雨無阻的鍛煉自己,她也跟著忍受風吹雨淋,看著英姿煥發的少爺,武藝日漸精進,她的傾慕逐日加深,更不敢妄動接近他。
直到某天,她終於擋不住,靠著欄杆坐著沉沉睡去……許久許久,因為週身那暖熱的感覺,彷彿被風拂開,她連忙拉緊身上大衣咦?大衣?
慌張驚醒,蘭禧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起,早夢周公去,低頭抓著身上那件險些滑落的大衣,這帶著些許檀香的氣味十分熟悉。
發現身邊有動靜,她這才察覺有人與她同樣坐在台階上——
「少爺!奴婢不是有意打擾少爺,奴婢只是——」她急忙要起身行禮,卻一腳踩斜,整個人撞上正在一旁悠閒喝茶的龍凌耀。「呀!奴婢——」
輕鬆伸手一攬,凌耀穩穩將她接著沒讓她跌傷,看著因為跌進自己懷中,而完全陷入僵直狀態的蘭禧,他不免啞然失笑。
「你這麼餓嗎,要搶我手上的點心?可惜我都吃光了,一點也不剩。」
「吃光了?但那都涼了呀?」每回等到夜半,她發現茶水涼了想去溫熱,卻總因為目光始終離不開少爺,而沒去更換,早知道她就乖乖去溫熱了東西,也不至於讓少爺委屈吃寒食。「奴婢該死,奴婢——」
「涼的?」那張精明面容出現少見的疑惑。「奇怪,我怎麼不覺得?」
「但——」
「還是你想說我變得遲鈍了?連這點東西也分不出冷熱?」他佯怒道。
「奴婢不敢。」又是慌慌張張垂著臉,不敢直視少爺。
赫然驚覺自己什麼時候竟坐在少爺腿上?她想退開,卻因少爺有力捉握,始終沒放開她而不得。「少爺——」
見她慌張模樣,他更覺有趣。「別說話,你再吵下去,打擾大伙清夢可罪過了。」奇妙的丫頭。有她在身邊時,總讓他焦躁的心情莫名平靜下來。
「……遵命。」粉頰難掩羞色,被少爺緊握的指尖像是燒了起來,熱流條忽蔓延她週身。她再也無法抗拒少爺的命令。
曾幾何時,他眼光只停留在這安分堅強的小女人身上。
過去總因焦躁失眠而每晚練功,以疲勞強迫自己獲得休息,卻在她出現之後,慢慢的,他可以不再發狂似的鞭策自己往前看,絕不許回頭。
似乎從知道自己出生緣由後,除了無止盡的,自我折磨直到毀滅以外,他不曾有過能這樣坐著,什麼也不去想的心安時刻。
「為什麼你能胸懷赤子之心,不怨天尤人,不憤世嫉俗?」
他悄然問出藏在心中多時的疑惑。擁有那樣的過去,她仍保持善良與忠誠,彷彿美德的化身,令他倍感意外。
他是有點羨慕她,能那樣為了一個目標而拚命去做。
像他,只因娘親當年犯下的錯事,讓他始終無法原諒娘,雖然血脈相連,可他除了應盡的孝道外,心底再也無法尊敬她,有時希望自己就這麼為龍家犧牲也罷。最恨的,也許是他自己。如果他沒出生的話……
「苦盡甘來,雲開見日,這是少爺教我的。」她鼓起勇氣,緩緩述說感激。「若說種種磨難,是為了得以服侍少爺,那我……衷心感激上蒼安排。」
長年冰封的心壁崩裂當口,看似穩重的凌耀有那麼一瞬間,半個字也說不出。她的純真傾慕,教近乎自暴自棄的他,羞愧的無地自容。
「你不必為我而活,我的身邊不欠丫頭奴婢。」他別開臉,不想讓她看穿他的脆弱。做夢也沒料到,她的一句話,竟能令他心魂如此撼動。
可更讓他意外的是,從來對女人癡迷眼光嗤之以鼻的他,卻不討厭她專注的目光。如果她會一直在他身後看著他,他似乎也能忘記不堪的過去,往前進。
「可是少爺……」她著急了。是她太寡廉鮮恥冒犯了少爺嗎?早知道,她就將這分感激壓在心底,當成一生的秘密。
「我救你,不是為了要你報恩。」他竟希望她能一直陪著他嗎?
他不想與她之間能以主僕為名親近,卻有了難以跨越的鴻溝。
「求少爺別千萬趕奴婢走!」一咬牙,她雙膝落地。
若連少爺也不要她,她該何去何從?再不說了,她再不敢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