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剋夫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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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掏掏袖裡粗布荷包,將裡頭寥寥無幾的銅板一古腦兒傾出,好不容易湊齊十二枚。這是她多年存下的積蓄。靠這些即便撐過今日,也不知撐不撐得過明天。

  可人窮啊,不走一步算一步又能如何?連歎氣自憐都是奢侈。

  安蘭禧早學會不再感慨自己命運多舛,有餘力哭泣,不如趕緊思量怎麼作,才能解決眼前困境吧。

  雖有預感十之八九不成,迫不得已,她也只好以細若蚊蚋的聲音請求。

  「掌櫃的,我手上就剩這些錢……可否請您先賒點藥給我,我家裡人病了,需要——」話還沒完,掌櫃帶著一臉鄙夷逼近,嚇的她慌忙退開。

  「去去去!小掃把星,你這不存心觸我楣頭?一大早就想賒帳?這也賒,那也賒,我還做不做生意啊?」掌櫃滿臉凶悍,作勢打算趕人。

  若非這丫頭採的藥草品質不差,又可便宜買進,他才不願和她牽扯。

  「請行行好,過幾天一定給您送來更多新鮮草藥……」厚著臉皮,安蘭禧連聲音都在顫抖。不光因為天冷,更因心寒。

  她早知世態炎涼,人情淡薄,可仍避不開心疼。

  這萬般無助的痛苦,還得捱上多久?難道,她的出生注定是個災禍嗎?

  「滾開!想要珍貴藥材,你就拿銀子來!」

  舉起掃帚,掌櫃急急想將這丫頭轟出去,免得讓人發現他與這災星做生意後,再也不敢上他鋪子抓藥。

  為避免被打傷,蘭禧一閃身失了穩頭,跌跌撞撞,連退數步,摔在石板路上,面紗終被掀開,於是清晨陽光便這麼不偏不倚地,灑落在她臉龐。

  不少婦人才看到她那慘無血色的小臉,像是見著瘟神,紛紛急速走避,遠遠打量起她。

  「唉,出生不久先剋死上頭兄長,接著又剋死自己爹娘的煞星是她嗎?」

  就算早聽多週遭冷言冷語,可每回舊事重提,依舊讓蘭禧陡然心驚。

  她難堪的拾起被摔在一邊的破舊籮筐,背回身上,咬牙故作若無其事,就想離開,可惜無論如何迴避,傷人耳語卻如影隨形,緊迫在她後頭。

  「就是,她爹好歹也官拜工部侍郎,卻忽逢聖旨抄家,結果他們夫妻倆被逐出京城,回到老家,可原先住在那村莊的家人們,也突然染上瘟疫,不到一個月全死的乾乾淨淨,只留下她和瘸了腿的老管家。」

  「唉,真是個不祥凶星。別太靠近她。」在這認為豐腴,正代表著完美的富庶時代,骨瘦嶙峋,身形嬌小的安蘭禧,光站著不說話都是天大錯誤。

  「瞧那模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沒事還出門晃蕩嚇人,真是罪過。」

  譏諷輕視的目光,像是銳利箭矢,不將這小丫頭射穿倒地,誓不罷休。

  別在意。安蘭禧只能咬唇靜默不語。要真在意,就等於她也認同那些事實。就當什麼都沒聽見吧。不在意,也就不會難受了啊……

  蘭禧揉揉莫名刺痛的雙眸,強逼自己巍顫的嬌小身子拚命往前疾行。

  下一刻,她雙腿不聽使喚地竄入暗巷中、只想隱藏自己。

  才轉過彎,她再也無力站直,整個人絆跌在地。

  「沒事、沒事的……真是走的太累,歇一會兒我就有力氣了。」冰冷的雙手悄然掩面,以為這樣就能止住溢出眼角的涓涓淚流,卻徒勞無功。

  明知抽光自己全身力氣的緣由並非來自疲倦,可她偏不承認,自己沒勇氣面對蜚短流長的閒話。

  現下連韋叔都不支病倒,再沒人可依靠,她不能輕易被擊敗。

  一個人怎樣都無所謂,萬不能連累韋叔。

  「……城裡風沙……怎麼老是那麼大呢……」

  眼前景物莫名陷入一片朦朧,她越渴望擠出笑容、不讓自己覺得現下局面太可悲,卻愕然發現,似乎早巳遺忘什麼是快樂。

  她……曾有過嗎?手中緊握爹娘惟一留下的玉珮,她糾葛心酸有誰憐? 

  愉悅回憶幾乎不復存,腦海中清晰轉過的,儘是自小到大,一次又一次讓人傷了她的無奈苦楚。

  真諷刺啊,觀音誕辰出生的她,應是最吉祥受庇佑的才是,可她卻被認定八字帶煞,上克至親,下克子女,出嫁剋夫。

  她曾犯錯嗎?連親生爹娘的模樣都還記不得,就注定失去他們的寵愛。

  她是災星嗎?甚至來不及想過村民與自己干係何在,就被誣為罪魁禍首。

  她真帶煞嗎?什麼都沒做,卻被認定,她的出生是罪無可赦的滔天罪過。

  自懂事以來,她從不敢對任何人敞開心扉,所有人在她試圖親近前,早閃得老遠,她也不敢接受他人偶一為之的善意,只因凡是她喜歡的人事物,總在全心投入前都已離她遠去,再無蹤影,徒讓美夢變空想,希望成絕望。

  不出聲,不代表她不會疼,只因受疼的時光太漫長,疼得她再喊不出聲。

  她不願輕信自己的命運被詛咒,倘若連她也信了,如何活下去?

  「呵,活下去嗎……」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由指縫間滲入的明朗光線,意識到時間正無情流逝。

  提起腳步,蹣跚走回。即便難得的冬日暖陽,正穿過小巷一線天打在她身上,可她卻感受不到些許暖意。心太冷,早失去對世間的知覺。

  「是啊……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有人汲汲營營於功名富貴,有人一晌貪歡想飽足私慾,有人賞玩風花雪月流連兒女情長。而她呢?

  這殘忍的問題,總在她心上盤旋不去,明知不能問,不該問,她卻仍想問,執著答案的固執,每每將她弄得遍體鱗傷。傷她最重的,始終是自己。

  「是不是該放棄了?」

  年僅十六歲,卻早已看透世情,她既被冠上不白之冤,怕是再掙扎,這世上也將無她立足之地了吧……假若連韋叔也離開她……

  「我這是在想什麼!」她想都不想的便打了自己一耳光,打掉她的怯懦。

  思及韋叔,她立刻拋下重重愁緒,強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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