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心頭細微的浮動尋找理由和借口,卻反而挖出更悲哀不願回想的慘烈片段。
林鐵之並未探討她忽晴忽暗的臉色,只是拿起她表示歸還的東西,跟著走開。
沒有什麼話好說,他給她的感受就是這樣難堪。李維芯見狀,適才心裡的亂七八糟還有記掛一點點點點應該向他表達謝意的念頭全被揉成一顆大球,跟著立刻爆破成為飛煙灰屑。
雖然她也不是非得降低等級和他交談,而且也本來預定把東西丟給他就走人,但是——但是——從來沒人這樣對待過她的!
好吧,就算他前幾天幫過她一次,又有什麼好可以神氣的?
「喂!你——」她下意識伸手要拉住他,卻又突然遲疑,結果肘部不意弄掉了蛋糕盤緣的小叉子。
鏗鏘!銀叉落地的聲響使林鐵之回首。
他不曾猶豫,只是屈膝蹲下,撿起小小的銀叉,魁梧的身子在桌與桌的褊窄空間裡稍顯侷促。
「請等一等。」他直起身後低聲說道。到櫃檯旁的餐具架取支幹淨的叉子,重新遞上。「請慢用。」語氣良好,措詞也相當禮貌。
李維芯一愣。
她慢慢、慢慢地,拿起那支被擦拭得亮晃晃的叉子觀賞著。
隨即,手一鬆,它又因為地心引力而往地板貼過去了。
鏗鏘!這次,是存心故意的。
「呀,我太粗心了。」她驚訝道。
林鐵之不發一語,依舊沉默地幫她替換弄髒的叉子。
「請慢用。」他不厭其煩地重複。
鏗鏘!
前一秒還在桌上的銀叉,第三次躺在地上。更過份了,擺明故計重施。
林鐵之本來已經離開幾步,聞聲後再次轉過臉。
清黑的眸瞳,終於凝神給與注視,映入她無辜的表情。
「啊,」李維芯迷人的紅唇隱約勾起一道很淺的彎狐,顯然帶著做作的乖巧。「真不好意思。」她聳肩嬌語,等待他再度換來乾淨的餐具。
哈!
望見他當真又走過來,她一掃先前積壓的怨氣,在心裡非常愉快地笑了。
這是頭一回,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是佔有上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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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我的吸管掉了。」
「服務生,我要加水。」
「服務生,另外拿個小盤子給我。」
「服務生……」
她似乎樂此不疲。
林鐵之手裡拿著加有檸檬片的透明玻璃水壺,已經數不清多少次來回李維芯的座位。
兩個星期以來,她就是這樣若有似無地持續惡作劇。每隔兩或三天,選擇下午離峰的午茶時段,製造小小的麻煩,要他過來收拾。
她的手段相當聰明,始終維持在惹人發怒和教人忍氣吞聲的交界邊緣。
餐廳裡的同事們實在很難不去察覺,也曾關心詢問。
「喂……大個兒,你是不是和人家有什麼過節?那位漂亮小姐老是只點一份下午茶套餐,坐三個小時整你啊!」是感情糾紛還是金錢往來?
但林鐵之僅是淡淡地道:
「她只是不服氣而已。」
喔……不服氣啊……不服氣個什麼啊?大夥兒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因為他們是服務業,客人的要求都在範圍內容,也不是忙碌時間來搗亂,就算知曉對方是明目張膽在耍人,還是不能怎麼樣。
「哎喲,安啦!」只有和林鐵之共事多年的廚師老神在在,信任他絕對可以進退得宜。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請問要點些什麼?」拿著點菜單,林鐵之在李維芯翻看menu三分鐘後上前低聲詢問。
因為是針對自己而來,責任自然由他擔待。
「咳……法式熱牛奶和布朗尼蛋糕。」稍稍掩住嘴,她帶些鼻音地道。這兩天氣溫創新高,她睡覺拚命吹冷氣,所以有點感冒了,本來應該在家好好休息,不過她是特地來告訴他一件事的。「鐵金剛,我轉系錄取了,二年級開始,我是法律系學生了。」因為一年級多是共同科目,所以她不需要降級就讀。
他看著她的得意洋洋。她表現出來的就是:很簡單的,唸書對她來說,就是這麼easy的事情。
「是嗎?」他點點頭,寫好點單。「請稍等。」根本沒有感想。
在他轉身走離前,她先發制人。
「我早就告訴過你,我說我一定會轉系,現在我成功了。」她輕慢抬起臉龐。驕傲的自尊就是對這件窩囊事耿耿於懷。
他留步,回答她:
「我也告訴過妳,妳讀什麼系,對我而言並沒差別。」所以,她這般缺乏道理的執念,只是她自己不夠成熟的心態所引起。
原是要來耀武揚威一番,不料又失策。讓她介意這麼久,就像根魚刺鯁插並且如此在乎的心結,卻給他三言兩語雲淡風輕地駁回帶過,彷彿只有她自己一人傻瓜似地去計較。
打從開始就是這樣。他的響應永遠不是她所表達的重點;但是他可恨的說教卻又一針見血地戳破她心裡真正的想法。
不過是個長相粗糙,一事無成,二十多歲還在端盤子沒有好工作的貧瘠人種,在金字塔最底端的勞動人口者,有什麼了不起?
就是要整弄他,要他服侍她,最好扯掉那張好像靜靜在看她笑話的臉孔。
蛋糕和咖啡送上來。多了一杯水,和半包印有店徽的衛生紙。
「幹嘛?」她沒好氣地吸吸鼻子。自己又還沒開始使喚他。
「開水是熱的,衛生紙用完我會收拾。」端盤擱於腿旁,他稍微說明後就轉身去做自己的事。
現在是八月底了,外頭是一片艷陽天。大家都企圖在便利商店挖出冰箱裡層比較冰涼的飲料。
之前她來的時候,旁邊櫃子只擺有冷開水,要熱水的話得自己去和櫃檯要……他有注意到她感冒?熱開水是多給的,衛生紙……可以拿來擤鼻涕?
她望著冒著薄薄蒸氣的玻璃杯,好半晌才低低碎念:
「又在假好心。」她就不信,她這麼刻意對付他,他知道卻沒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