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灰白的眉毛往中心擠壓,眉間的紋路一下子變得更深更密。老頭子毫不費力的舉起枴杖,往床中的女娃兒使勁的戳兩下。
「哎喲!」席洛發出一聲慘叫,揉著不知道被什麼鬼東西捅到的肩膀張開眼睛,「誰啊!這麼沒良心——」
躍入她眼裡的是一名老人,一名身形高大的陌生老人。她被老人嚴峻的眼光給嚇著,一串罵人的話就這麼梗在喉嚨裡,沒法子再說下去。
「你……你是誰啊?」她幾乎是跳起來的,拖著一隻腿窩到床的一角,手指不由自主地拉高被子,試圖給自己一些屏障。
老人只是輕蔑地瞪著她,像在看路邊的一根雜草。長在路邊的雜草雖然惹人嫌,但他還不至於有興致去拔它;不過若是雜草不長眼,妄想飛到殷家的園裡落根,那麼他便會伸出指頭,在小草還來不及冒出頭之前除掉它。
被人一言不發的瞪視著,而且還是個嚴厲的陌生老頭,任誰都會毛骨悚然,尤其老人看她的眼光,好像她是一根他欲拔之而後快的刺……席洛心中一凜,不由得一陣畏縮。
「你……我不認識你,你進來做什麼?我……我要叫人了哦。」見老人對她的威脅無動於衷!席洛壯起膽子,張開嘴巴就要叫人——
老頭子將枴杖往地上重重地一頓,「砰」地一聲巨響!立刻把席洛已經到了嘴邊的喊叫嚇得消散無蹤。
「小女孩,找對象,該找個水平一樣的。麻雀是飛不高的,不要妄想竄天!」他嚴厲的薄唇緩緩吐出刀一般銳利的話,目光更像兩道冷人骨髓的寒風。
席洛的身子整個僵住。老人尖刻的話語狠狠刺入她心坎,一個時刻盤據心頭的影像緊隨著這串話浮現在雲端,而她,是一隻飛不高的麻雀……
她迅速抬起目光,然而房中只剩下冰冷的空氣流竄,老人竟已不見!
「人呢?」她四處張望,卻一個人影也沒找著。
「在找什麼?」邯亞頵下了班過來,見房門開著,席洛一顆腦袋轉來轉去的,還伸長了脖子往外探,便開口詢問。
「表姊,妳……妳有沒有看見一個老人?一個很可怕、很嚴肅的老人?」席洛急著追問。
「沒有啊。」邯亞頵還往門外看了一眼,確定真的沒人才把門關上。「怎ど回事?」她皺起眉頭,看見表妹一臉蒼白,像是給嚇著了似的。
席洛怔了好半晌,如果肩膀不是還輕微痛著,她真會以為自己是作了一場夢。那個老人是誰,為什麼進來跟她說那些話?
她還清楚記得他說的每一個字——
小女孩,找對象,該找個水平一樣的。麻雀是飛不高的,不要妄想竄天!
「洛洛?」邯亞頵低頭湊近她,「剛才有人進來嗎?」
席洛一震,回神過來,連忙搖頭否認。「大……大概是我作夢,夢見……夢見一個可怕的老人。」
她無法解釋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對邯亞頵老實說。那個老人……她總覺得他跟殷柏睿有特殊關係。
「是嗎?」邯亞頷依然狐疑地看著她。
席洛趕緊點頭,拚命的點頭,她甚至在心中對自己說,那只是一個夢,一個……噩夢,把它忘掉就算了,別再想它!
邯亞頵又娣她一眼,「臉色這麼難看,那一定是個噩夢了?」
「嗯!」對,是噩夢。
「一定是妳做了虧心事.才會作噩夢。」邯亞頵揚著嘴角糗她。
席洛呆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反唇相稽:「妳是世界上最沒心肝的表姊!」
「是嗎?那明天自己出院。」既然小表妹提出指控,她索性來個名符其實。
席洛噘起小嘴,「柏睿叫閻大哥來接我出院。」
邯亞頵立刻神色一冷,「不需要麻煩人家。」
席洛雖然對剛才的事還心有餘悸.卻仍沒忘記另一個令她困擾許久的問題。「表姊,為什麼一提到閻大哥妳就不高興?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嗎?」
「洛洛,這不關妳的事。」邯亞頵還是這句話。
「你們一個是我的表姊,一個是我的好朋友,怎麼會不關我的事?表姊,妳對閻大哥的態度真的很令我難過。」總得讓她知道原因嘛,否則她實在無法諒解表姊無禮的行為。
邯亞頵沉默。
「表姊……」
邯亞頵緩緩抬起目光,看了她好久,終於開始訴說一段往事。「二十歲那年,我有一個交往了兩年的男友,他長我五歲,寵我、哄我、呵護我。在他的眼中,我是寶貝,在我的眼中,他是唯一;我們認定彼此,屬於彼此,計畫等我大學畢業就結婚……後來,婚沒結成。」
她一停頓,席洛立刻發問:「你們分手了?」
邯亞頵垂下視線!輕輕的、緩緩的點頭。「我們是分了。」
「不合?」席洛搭話。
她搖頭,聲音又輕又沙啞的,像便在喉嚨,「天人永隔。」
「啊?」席洛愣在當場,一時無法反應。
邯亞頵閉了閉眼,把話說得更明白,「他死了。」
「為……為什麼?」席洛瞠大眼睛,腦袋被這駭人的訊息炸得亂烘烘的。她從沒聽表姊提過這段往事啊!
「為什麼?到現在我也還在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死了?為什麼死的人是他……」邯亞頵突然止住了話,不再說下去。她轉過身去,「洛洛,我請妳別再問了,總之……『閻』這個姓我不想再聽到,以後妳別提起他!」
每一個人都會有不想說的話,不想提起的過去,以及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席洛望著邯亞頵彷彿籠罩在陰暗中的背影,終於不再追問了。
「洛洛,明天就只有我來接妳,聽到沒有?」邯亞領回過頭來,用少見的專斷口氣下達命令。
席洛把目光對上她,緩緩點頭,心想等一會兒要打電話通知閻大哥明天別來……突然間,那雙可怕的、嚴厲的、深沉的眼睛又浮上她心頭。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如此在意一個突然闖進來的陌生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