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氣歸氣,事後連古岳威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氣得恨不得掐人的他,最後竟然把寵物籃放進粉紅跑車裡,然後忍氣吞聲地捲起衣袖,幫那位「不是先生也不是小姐的中性人」,搬完一盆盆大小不一的盆栽。
當他們終於搬完那堆植物,古岳威心想,總算能擺脫不小心跟他擦槍走火的不男不女中性人(老天,她的稱呼還真長)。
兩人走出辦公大樓後,他無意間掃視到,那輛藍色小貨車被開了張紅色罰單,下意識就在唇邊開了朵幸災樂禍的大笑容,充滿感激地想著:老天畢竟還是有眼睛。
可惜的是,中性人看見罰單時的反應太過輕鬆,拿起擋風玻璃上的紅單,隨意折了幾次就塞進長褲口袋裡,絲毫沒正常人被開罰單的懊惱模樣。
正當古岳威為著不能看見中性人的懊惱而惋惜時,對方在踩進藍色貨車前,爽快地說:
「用這張罰單,買你老頭子十幾分鐘勞動力,我覺得很划算。」
他、他……今天是招誰惹誰了!?忍氣吞聲賣力,對方非但不感激,還不改老頭子的稱呼,Shit!
古岳威兩眼噴火看著藍色小貨車揚長而去,像根被釘死的木頭杵在定點,暗自詛咒。
喬笑雨由車內照後鏡,看那個顯然氣得走不回粉紅跑車的男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其實那個男人挺帥氣的。如果她不是心情很差、如果他沒誤認她為「先生」,或許(只是或許),她會在他懷著怒氣的幫忙後,附上禮貌性的感謝。
再其實,那個男人的修養挺好的。五官分明的一張臉,在怒氣攻心的情況下,還願意捲起衣袖幫她搬一堆東西,她蠻佩服他的。
說實在話,喊他老頭子,確實是蠻惡毒的,無怪乎他會氣得用惡狠狠的眼神,目送她離開。
要怪就怪他眼拙,外加挑錯時間錯認她是男人!
身高一八一的男人,今天就算你倒霉吧!
用力踩下油門,笑雨打了右轉方向燈,看著後照鏡裡的男人身影縮小、消失。她嘴邊的笑,一路噙到開陽企業大門前,沒中斷過。
* * *
開陽企業,貴賓接待室裡--
「你是想怎樣?這也不好、那也不對。已經照你的意思改了,還不滿意?大不了我這樁生意不做,你另請高明,爽快點!」喬笑雨拍桌子、瞪眼睛,抄起設計圖想撕爛。
「搞什麼?才說妳兩句,脾氣那麼大,真不知道妳們伊甸園是怎麼撐下來的?」對桌男人眼捷手快地搶下差點毀滅的圖稿,他用手掌撫按被揉出一堆皺紋的設計圖稿,頗不認同地責備著。
「脾氣大?你為什麼不說自己太難搞?早知道你找上伊甸園沒安好心,有什麼事衝著我來,別拿工作的事找我碴。」
「笑笑,回家看看嘛!事情過那麼多年了,爸媽其實很想妳--」
「喬毅安,我警告你很多次,別跟我談私事,我沒你這麼閒。」
「我好歹是妳哥哥,以前妳都大哥長、大哥短的--」
「以前是我眼睛瞎了,分不清好人、壞人。喬毅安,你別跟我談以前,從平平死的那天起,我就跟以前一刀兩斷了。」
「笑笑……」喬毅安想說的話根本沒機會說,才喊了名,就讓笑雨硬生生截斷。
「不要叫我笑笑,噁心死了!」
「妳一定要抱著這麼多恨意過日子嗎?平平的死,不是只有妳一個人難過,這幾年大家都不好過。上帝說過:要原諒你的敵人。更何況我們不是妳的敵人,我們是妳的家人,笑笑……」
「不要跟我談上帝、不囡跟我重複上帝說的蠢話!我不想聽。對我來說,上帝根本不存在,如果上帝存在,平平不會死;如果上帝在聖經上說過的話有用,幾年前你們會給平平活下的空間,而不是逼死他!上帝在我眼裡根本一無是處。」
「笑笑,我知道妳跟平平的感情最好,可是……」
「喬毅安,我要走了。那張設計圖,如果你還不滿意,你們公司空中花園的工程找別家做。」
笑雨撂下話後,走出貴賓接待室,留下拿著設計稿、神情無奈的喬毅安,跟他一肚子沒機會說完的話。
* * *
基督教公墓的特色之一是簡單、整齊劃一,如茵綠草上落定一排一排白色十字架,所有墓位大小一致,樣式也幾乎一致。
離開喬毅安的開陽企業,笑雨開著藍色小貨車,沒意識地就朝基督教公墓的方向走。
許久後,小貨車停在好些年沒來的公墓入口處,看著入口,笑雨發怔許久。
喬毅安的話,突然響在耳畔--
「笑笑,我知道妳跟平平的感情最好……」
她想起小時候在教會裡,大人們碰上自家小孩打得不可開交時,總會搬出一句話:「你們看平平跟笑笑感情這麼奸,為什麼不學學人家?」
是啊,凡是認識喬家三兄妹的人,莫不知喬家二哥跟小妹的感情好得讓人既妒又羨。
她記得國小一年級時,有一回她跟平平在離家不遠的公園玩,她不慎跌倒撞破膝蓋,當時已經讀六年級的平平趕緊抱她坐上公園椅凳,說:
「笑笑不要哭,我回去拿藥,妳不哭喔,我等一下帶妳去吃芒果冰。」
她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總是陪她玩、照顧她、疼她、寵她,別人的哥哥都討厭有個小好幾的歲妹妹黏在身邊,平平卻是走到哪兒都帶著她。
她痛的時候,平平會哄她、帶她去吃她最愛吃的芒果冰。
還有一回,有個小男生在學校欺負她,她放學回家告訴平平,隔天,不愛打架的平平拉著她找上對方,說:
「我爸媽告訴我,打架是不好的行為,但你要是再欺負笑笑,我會揍你。」
欺負她的小一男生,在平平的警告下,從此不敢欺負她。
她跟平平的事,是想不完的一大串往事。
後來平平高中到台北唸書,將上國中的她,曾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吵著不讓平平到台北。最後,平平哄著她說,每個月最少回家兩次、保證每個星期寫一封信給她、兩三天就打電話給她,她才心不甘情不願讓平平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