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得迷迷糊糊之際,女子禁錮多年、不准人越雷池一步的心防,隱隱鬆動了。
她無法控制自己別去想,此刻只想寵溺自己、放縱自己……她想要釋放所有刻意阻絕的過往,包括,她既愛又憎恨的那個男孩,還有親愛的朋友、摯愛的故鄉,她僅存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那些美好事物,她完整冰封於十七歲那年,迄今從未開啟……
太痛苦了,她無法去碰……她以為她至少可以撐住十年不去思念……她以為她可以忍住,不去碰觸那個禁錮的心防……她怎麼可能有空去想……她總在生死邊緣徘徊來去,她總是不斷地死裡求生……她在期盼什麼?
藉由戰場林林總總的天災人禍,尋找生命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生命是什麼?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她很努力在找,真的很努力,一直在證明生命的韌度……她憎恨懦弱,老天,她好恨!她就是不願相信生命可能是脆弱的,一定是他不夠堅強。他背離她!
她不想像他那樣懦弱地走掉……她撐得好累……她該怎麼辦?!
她恨他……女子雙手環住黑髮男子的頸項,崩潰地嘔吐起來,吐得男子傲然俊挺的臂膀全是她酸楚濃烈的苦液。
她好想念他……好想念……她要見他……
「我不要聽法語……」她淚眼迷濛,雙頰被體內不斷升高的溫度薰得嫣紅,人恍恍惚惚,「這是哪裡?我想聽中文,想聽……」她想聽鄉音,她討厭雪,她想念故鄉溫暖的氣候,她想見師父想見小夏,她想見他啊!「我想聽中文,我要聽中文!」
男子將口袋裡正在瘋狂呼叫「頭兒」的無線電抓出來,聆聽片刻,順手將品質不佳的通訊器材往坡下一扔。
「想聽哪裡的中文?上海?北京?」他凝視女子狼藉的淚容。「還是,台灣?」
「你說不說!」女子吐得一塌糊塗,心煩氣躁:「我要聽中文!你說不說!」
「當然不容錯過,你聽好。」男子從善如流,改口中文道:「請教姑娘貴姓芳名,來自何方?家中可有年邁高堂?」
女子僵住身軀,濕濡的淚眸抬起,惡狠狠瞪著蓄意觸人傷疤的男子。
他揚揚眉,算是大度回報她的忘恩負義。
「不滿意?」為了徹貫他絕無僅有的體貼之心,男子笑笑冷哼:「不知姑娘是否訂過親,有念念不忘的愛人嗎?許配人家沒有?」
女子心頭一凜,背脊僵得更直。他知道多少?她的過去這個人知道多少?
男子步態從容,彷彿感受不到懷中女子的心情起伏,抱著她在林間小徑閒繞一圈,轉而走上平坦濕滑的路面。貝加爾湖風起雪飄,路燈幽微,微光、弱影隱隱地交錯,在同樣冷漠的兩張面容上投下束束魅影,加深兩人的話不投契。
男子搜尋同伴的行蹤未果,心思轉回不吭一聲的懷中人身上。
他偏下臉,衝著眉目不善的女子微笑,笑容冰冷又致命,看起來跟女子手上的葛拉克手槍一樣,充斥濃稠罪惡的血腥味——
「歡迎光臨人吃人的世界,小姐。」他笑著說。
第三章
雅各,聖經中人物,性格偏靜,富於心計。
舊約中記載,雅各上有一孿生兄長,是次子,母親利百加寵愛有加。雅各與母親為了謀奪不屬於次子的繼承權,不惜訛詐雅各目盲老父,母予倆順利將屬於長子的福分與祝福奪走。兄弟為此決裂。
雅各,正是頭兒的名字。我心目中,頭兒其實是帶領我出埃及的偉大摩西。
這是頭兒的真名還是化名呢?老爹初次引薦我跟頭兒見面時,我曾不恥下問他。那時頭兒這麼回答我:「我可以告訴你,說完之後我會順便宰了你。」
四十三天前,就是我們跑去貝加爾湖英雄救美的當天晚上,頭兒見機不可失,又好心為我開創另一種極地追蹤的經驗。這次雪地追蹤頭兒的滋味,跟上次在沙烏地尋找發射器一樣,我刻骨銘心!
上回在沙漠我搜尋得全身起泡,未竟全功人便脫水昏迷,軍醫診斷走二度灼傷。老爹在我媽咪哭鬧下,不得已向白宮的大頭頭討了人情,懇求他調派駐紮阿富汗的專機(嘿,眼鏡蛇攻擊直升機喲!),秘密運送我回倫敦「療傷」兩個月。
貝加爾湖這次我運氣較佳,頭兒大發善心,留下被風雪半掩埋的「線索」,可能也是頭兒厭倦了無線電通訊品質太差勁而丟棄。這回我不辱使命,在凍死之前尋獲頭兒和小姐,只是略染風寒而已喔!
寫到這裡,我要為自己寫下幾句公道話。在北京住院那九天,我是被大貓老大他們逼迫不得不從,我真的是為了就近照顧受傷的小姐才以「調理體質」名目住院,我不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不堪勞累!頭兒,你誤會我了,真的啦!
頭兒個性強悍,只會加重人家小姐的傷勢,又不可能耐心照顧她,只能我來嘛。
頭兒,請你明察秋毫,不要一直看扁我喔!
OhOh,My God!海岸線出現了,平安渡過台灣海峽了,萬歲!
現在時間:五月十三日,凌晨一點五十二分,月明星稀。
登陸地點:台灣,基隆。
小姐也逃上來透氣了,船艙不是人待的地方,好臭喔,虧頭兒睡得著。
YEN是小姐的名字,她的其餘背景我一無所知。
朝夕相處了這些天,我一樣不曉得YEN確切的譯名是艷、雁還是燕?
小姐不肯透露,我不願擅加揣測,唯一可能知情的頭兒則又一問三不知,一味置身事外——就不知頭兒這是尊重小姐的隱私,還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除了摸不清頭兒被列入極機密的神秘背景,我還摸不透頭兒今年貴庚。
眾所皆知,頭兒長得很俊,終年出入槍林彈雨讓他俊得正點又好看。
撇開頭兒俊挺的儀容不去談,從他臨危從容自在的架勢,我猜測,頭兒約莫是三十歲左右之齡。大貓老大跟頭兒共事多年,他沒有反對我這個推斷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