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現在的他臉上再難出現過往征戰沙場時仍未斷過的懶散笑容,原本放浪不羈的神情也早被煩憂所取代。
四年前,他說服了曲鉸楚活下來。他們遠離京城來到資水邊,曲鉸楚評估時局後,挑了一個最能養活百來人口的米糧生意,憑著他的佈局與策劃以及衛子喬的手腕,很快的就有了建立荷莊的能力。
然後,曲鉸楚準備要離開。
那時,衛子喬就知道,曲鉸楚是要追著風戀荷的腳步去。他只好再用部屬們要成親,米糧生意尚不夠養活將來的妻小孫兒,必須要多方發展的名目,讓曲鉸楚想法子把生意拓展到藥材、茶園。現在他甚至開始說服曲鉸楚開拓木材市場。
他只希望時間能沖淡曲鉸楚的悲傷。
起初,他發現曲鉸楚似乎平靜下來了,似乎專注在生意上了,也會因為弟兄們的笑話微笑,會在他抱著酒去找他閒扯時,像往日一樣笑著聽他胡說八道。他真的以為,曲鉸楚慢慢看開了。
那一刻,他真的稍稍安下了心。
直到……他發現,曲鉸楚臉上的微笑依然冰涼,發現曲鉸楚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他才知道,他錯了。
他們所有的人留住了曲鉸楚的人,卻救不了他的心。
他早就知道,求死……並不是刀劍斷崖才能作得到的,曲鉸楚在不讓他們驚覺的狀況下,一日、一日死去。
而他卻無能為力。
他好恨。他從來不知道無能為力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重要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四年來他派了多少人出去尋找風戀荷和孩子們的下落,卻一無所獲。
奇跡是不會出現的嗎?他期待得太多了嗎?
衛子喬站在竹籬外,看著月光中隨風輕擺的一片淡紫的花海,那是曲鉸楚一個人種的,那時曲鉸楚臉上的溫柔,讓他終於瞭解,那個死去的女人是多麼深地刻印在曲鉸楚的靈魂裡。
他要怎麼樣才能再給老大一個靈魂?
「老大。」推開竹籬的小門,他對著一身黑衣站在樹下的鞦韆旁的男人說:「人秋了,夜裡風涼,進屋裡吧。週二叔泡了你最愛的東坡茶,還有藥膳,你吃了就睡吧。」
曲鉸楚轉頭望向他,憔悴的臉上露出溫和的微笑:「你回來了?不是下個月才該回來的?\"
衛子喬笑道:「我都打點好了,待在那裡幹什麼。你以為洞庭湖那麼有趣?\"
曲鉸楚只是笑而不答。這四年來,他的話變得更少,衛子喬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面立,看著那片花海:「我照你說的找了據點秘船商,價碼上也照著估的成本談得差不多了,不過,杉木來源那邊,還要老大你再想一想怎麼作。」
曲鉸楚沉思半晌,道:「我知道了。詳細的情形,進屋去再說吧。」說著,他又再望了花海一眼,,才轉身走向木屋,衛於喬正要跟過去,忽然一瞥眼看見一個十五、六歲僕役打扮、面生的少年,站在竹籬外看著曲鉉楚,眼神相當專注,像是在衡量什麼。那少年似乎發現衛子喬在看他,一溜煙就跑了。
衛子喬眉心微皺。大多數新來的人,都會好奇的想知道莊主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所以頭一陣子總會找機會就打聽。只是這少年竟然跑到老大的居所來探聽,而且那個神情不像是好奇的打探,難道……是另有所謀?
這四年來,衛子喬深知皇帝與齊王都沒有放棄曲鉸楚,不停地派人在各地打聽,而皇帝對大商賈也一向是非要掌握不可。因此,找曲鉸楚的人和探聽荷莊的人,總是不停在莊子周圍打轉。這讓衛子喬不由得多心,因為曲鉸楚已禁不起再多一絲的打擊,他得好好查一查。
他歎了口氣,叫一個兄弟去找陳大夫和老駱過來。過去他是從來不歎息的,就算天塌下來他也只當被蓋,曾幾何時……
也許是因為那個時候,他還不懂得什麼叫作無力與喪亂吧
沒多久,老駱先來了,他也是當年曲家的參將,現在莊裡的大小事都是他和他老婆在負責。
「衛老二,你找我?你娘在問你怎麼回來了還不去看她。」老駱跛著左腳快步走來,滿是風霜的臉上有三道可怖的傷痕,他的背上更有無數征戰的痕跡。 ,
「我不在的這陣子,莊裡是不是請了新的傭人?\"
老駱點點頭:「是,來了兩個幫忙伙食的大娘和一個娃娃兵。怎麼了?\"
「那娃娃兵是不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叫什麼名字?\"
「叫阿非。他是十天前進來的,你知道三十里外的鄰鎮鬧水災,一堆流民到了城裡,那時咱們正在找伙房的人,這個阿非也來了,說是家裡有老母和弟弟,想在這裡幫忙,老大一向對這些孤兒寡母的流民都很寬厚的,所以我看他還算誠懇,就留他在後頭幫忙粗活。」
」他會武嗎?你查過他的底細?\"
老駱臉色凝重:「阿非有問題嗎?他作事很勤快的。會武嗎?嗯,他腳步很輕捷,但不像是真正的練家子。他來才十天還沒回過家,不知道他的家住在哪。如果有必要,我會去查清楚。」
「他有沒有跟人打聽老大的事?\"
老駱想了想:「有,但跟一般新來的人間的也沒兩樣,就是老大為什麼身體不好,為什麼都不出門之類的。」
「沒問老大是誰?叫什麼名字?\"
「沒有。」老駱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衛子喬看到老駱後頭,陳大夫來了,於是對老駱點點頭:「你小心去查,別給人發現了,要是他是無辜的,這樣會傷了他的心。」
老駱的醜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衛老二,你這就欺人太甚了。我辦事你難道不放心。」
衛子喬一笑,目送老駱去了,這才問陳大夫:「老大到底怎樣?\"
「還是老話,莊主沒有病,只是鬱結於心導致五臟衰竭。我開的藥只能補身吊住命,萬一……」陳大夫的臉上滿是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