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寫了藥單,拿出藥粉,竟也向愛樂香交代起來,好像她真是當家的。「姑娘,白公子只是皮肉傷,失血過多才會昏迷,老夫開了藥讓他好好睡上一會兒。傷都扎妥了,記得一日三回幫他上藥,絕不能發炎,要是疼得受不了就吃一帖止痛的藥方,這樣就行了,沒事的。」
樂香這才鬆了口氣,垂下肩膀。呆了半晌,忽然想起,抬首對著白老爺白夫人等微笑。
「放心,他沒事,一點小傷,不礙事的。」她溫言安撫著他們。
白夫人衝過去揪住愛樂香。「你你你你你……留留留下來照顧他……」有她在,微生一定沒事。
愛樂香咧嘴笑。「當然,我留下來。」說著,回頭俯身摸摸微生的臉。一雙清眸閃爍,對著他昏迷的臉容低低喃道:「沒事的,他很快就好起來。」像說給自個兒安心似地。
為什麼和人打架,微生?她不明白,在她走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樂香落坐床畔,幫他拉好被子。
白夫人和老爺送大夫離開,一夜喧鬧,終於平靜。
愛夫人在二更天時,來找女兒回去,樂香卻不走,執意陪著微生。一直到這時,愛夫人才隱約明瞭。「你……你真中意他?」
在白府門前,那紅暖的燈籠底下,光影在樂香白皙的臉上交錯,有一點紅,分不清是她臉兒紅了,或者是燈籠的錯。
樂香望著母親,並不承認,只是抿著一抹笑,愛夫人已然意會。
愛夫人望著女兒,忽然失笑。「我還真是歪打正著,弄假成真。」她知道樂香一向自有定見,多說什麼也無用。「那麼,娘就由你去,最好那小子也喜歡你,要不你怎麼辦?」
樂香撥去頰畔秀髮塞至耳後。「我想……他是喜歡我的。」
重返微生廂房,一燈如豆。
樂香親自看護微生,時時觸探他額頭,怕他發燒。微生吃了鎮眠藥,睡得迷迷糊糊,神智不清。
他那雙稚子般憂鬱又驕傲的眼眸閉上了,樂香看顧得累了,卻不捨得走,坐在床沿,一直一直看著他的臉,指尖描繪著他黑又濃密的眉毛,又微笑地輕撫他鼻尖,一邊喃喃地自言自語。
「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和人打架?」好笑地俯身,耳朵貼住他心房,左手摸著他大大的手掌,輕輕握著。
他的心跳緩慢有力,他的胸膛比她寬闊好多,他的身體硬邦邦地……樂香忽地臉紅了,想起下午那個吻,聽著他心跳,她低聲問:「微生……你愛我嗎?」
微生聽不見,正當樂香這樣暖暖貼著他,這樣近的時候,他正跌入一個夢底,黑暗中直想著樂香挑戰他的那一闕詞——
暮雨半床留鶴睡?
「秋……風……」微生呢喃。
樂香抬首。「什麼?」耳朵貼近他嘴邊,想聽清楚他說什麼,只聽得他喃喃模糊著說:「秋風……老劍做……龍吟……」他已經想出來了,渾沌中對上樂香那闕詞。
樂香聽著,只微微一震,然後就貼著他頸項,伏在他肩膀上,抱著他。
樂香閉上眼,不去看那蕊黃的燈火。「你在作夢嗎?微生?」她低喃。
秋風老劍做龍吟。
對得這樣絕妙、這樣好。她賭的那一闕詩,微生輕易就破了局。誰說他們不是天生一對,天造地設?
樂香輸得心服口服。忽然有點累了,枕在他頸上,打了個呵欠。
「微生,晚安。」
一早也知微生極可能對得上這闕詞,為何要拿來賭他?或者樂香心底並不糊塗,微生要是對她沒一點感情,強要來的緣分又怎可能幸福,她並不想嫁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她想知道,微生的心意。但要他說出口太難,或者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好像考試,這一題樂香考他,微生愛不愛,就是答案。
白微生睡得迷糊,迷糊中直覺有那麼溫柔的一雙手,碰觸著他的臉,安撫著他眉心。
是誰?
在黑暗中掙扎,額上傷口痛得他出汗,也有人幫他小心擦去。那熟悉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喊得那麼溫柔,他的心跳都慢了。
又夢見園裡百千朵玫瑰一剎綻放,花海中,一名女子抬起臉來,對他微笑。
已經看不見她身上的白裳,全襯上了玫瑰的顏色,紅的、白的、紫的、粉的,全開在麗人身畔,她站的那一隅,燦爛耀眼,光明在目。
微生眨眨眼,便朝她直直走去。她雙手叉腰,很自負地對他微笑,彷彿早料到這一刻。微生情不自禁就被那笑容迷惑,不能控制雙腳,彷彿她具有魔力,引他步向她,步向滿佈玫瑰的花徑,走到了她面前,陡然吃驚。
這是愛樂香啊!
黛眉彎彎,長睫俏麗如翅,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著他瞧,盛滿笑意。
「你來啦?」忽然伸手變出一朵玫瑰。「給你,相公。」笑得眼都咪起。
相公?微生吃驚,猛然驚醒。額上劇痛,他皺眉,捂著傷處,那兒繃著傷布。他靠著牆,痛得喘了好大一口氣。這才驚覺腰上伏著個人,那人睡得極熟,雙手還摟著他。
微生認出來——樂……樂香?她怎麼會在這?
第六章
窗外晨光斜入,微生坐在床上,竟不敢動。只是像看著個怪物那樣瞪著腰上的人兒,她熟睡的臉隔著衣料就貼在他肚臍眼上,害他熱血沸騰,胸腔繃緊了。
記起昨兒個和人打架,不記得她來;但記得,昏睡中有個人一直溫柔地照料他。忽又想起,他似乎對上了那一闕詞,秋風老劍做龍吟?!
微生摸著下巴自負他想,自己真天才,對得這樣好。
渾身酸痛,想下床,又不願驚醒她。覺得無聊,只好一直低頭瞅著愛樂香看。
這丫頭想睡到幾時?想快快喊醒她,迫不及待向她炫耀,自己已經成功地對上她那半闕詞,她輸了。
可是愛樂香那麼困地瞇著眼,還抱著他。軟軟地暖暖地貼著他身體,伏著他緩慢呼吸。
微生看著看著,目光不知不覺地溫柔起來,握緊的雙手張開來,將她攬得更近。她緊緊貼著他肌膚,像要貼進心坎底去,又忍不住摸上那一把烏黑秀麗的發,滑得柔得似緞,擦過他掌心,然後瞅著橫擱他腰上的手臂,以及躺在床上那白皙的癱軟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