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姑娘……你……請你別同微生說,我……什麼都答應你。」有些人是寧死也絕不肯丟臉的。
「宋姑娘。」樂香正色道。「微生已幫你贖身,別糟蹋這一番美意。望你自重,從今爾後再不要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我從事喪葬業,看過太多生離死別,人人都奢望活久一點,卻沒想到你竟糟蹋自己性命。」又深深看她一眼,淡淡微笑。
「打擾了,告辭。」轉身步出門口。
宋清麗正鬆口氣,她又探頭進來。
「對了,你要喜歡,就進白家來當我姐妹吧。」
豈敢?宋清麗別過臉,半句不吭,直搖著手。
愛樂香掩住嘴忍不住笑,轉身穿過迴廊,沒想到這麼容易便嚇倒宋清麗。把話說開,出了這口氣,心底舒坦不少。相信宋清麗再不肯來當微生的妾了,當然,只嚇嚇她,也沒真打算毀了她在微生面前的形象,給人留點後路,也是好的。
樂香心情愉悅,穿越迴廊,步伐輕快。現在她和微生之間,再沒有障礙,一切手到擒來,就等著當新娘。
「愛姑娘!」小廝氣喘吁吁,一發現她蹤影,立刻追來。「可找到你了,拜託你快離開,都說咱這不歡迎你。唉呀,你這樣硬是闖進來會害慘我哩!」
愛樂香笑呵呵被小廝拖著往樓下走,商家最忌諱見喪,愛家在雨維城可是有名的拒往戶,都怕會沾了晦氣。
樂香被小廝拉著跑,穿梭尋歡人客間,止不住好笑。方纔她可是和小廝大玩捉迷藏,自個兒溜進來找宋清麗的。事情辦妥了,也就不為難小廝,任他拉著跑。
小廝急得一身汗,尋歡男人瞥見白裳的愛樂香時一臉驚愕,走廊上整排燈籠晃過她素白的衣裳。
每扇窗都逸出笑聲如銀鈴,女人聲音如鶯咽,嗲得人骨軟筋酥。樂香玩心一起,加上心清愉快,便向那急拖著她跑的小哥,學那些女人嗲聲嗲氣地嚷:「唉喲!小哥,您掐痛奴家手腕了……」
小哥差點跌倒,回頭一瞪。「愛姑娘就別鬧小的了。」
樂香掩住嘴,大眼睛眨呀眨。「男人都喜歡女人這樣說話嗎?」她笑靨如花。
小哥臉紅得像燈籠似的。「好好好,我不拖您,您請,快些走,要被當家的看見,我肯定少不了一頓刮。」
「是,奴家這就走。」樂香打個揖、行個禮,柳腰款款輕擺,小哥險更紅了。原來男人都喜歡這麼軟、這麼矜的腔調啊?她笑嘻嘻地往前頭走,看見迎面女人們個個花枝招展,走起路來扭腰擺臀的,媚眼亂拋。
樂香好笑,也學著擠擠眼,走得婀娜多姿,差點跌倒,一旁的小哥忙扶穩她。
「愛姑娘,您別玩了,這裡可不是好女孩該來之地,您快走吧!」
樂香被小哥趕著,卻笑瞇瞇地直搖頭晃腦,大大方方地穿過迴廊,正要下樓,忽地僵住勢子。
「又怎了?」小哥不耐地嚷嚷,但見愛樂香身子一怔,陡然間斂去笑容。
她轉頭,聽見鄰房嬉鬧聲。
「清水大師……再來一杯嘛!」
「對啊對啊,快接著說,您說那個誰誰誰真騙過了白微生母親嗎?那麼白微生的劫難是……」
第七章
樂香轉身,不理會小哥追嚷,直直走向那間包廂,急著想阻止,手剛摸上門環,便聽見裡頭一個醉糊塗的聲音高調呼嚷——
「都是假的!愛夫人故意嚇他們白家嘛!」
說出來了!
樂香心悸,瞪著手裡冰冷的銅環。他說出來了,他真說出來,在這種地方?!
後頭小哥追來,對著發怔的樂香直催。「快走啊,愛姑娘!」
清水大師醉倒溫柔鄉,什麼都說出來,讓一房煙花女全聽了去。
「沒想到弄假還成真哩!大師我批過他們命盤,嗟,那愛樂香哪有什麼福氣庇蔭白微生?」
小哥也聽見了,怔住,但聽清水大師還在嚷——
「他們兩個真成親就慘嘍,愛樂香命子硬,會把白微生剋得死死地,根本……他們不相稱,這門親事,呸,只一個字,爛!那白夫人糊塗,拿他們兩人八字給誰相,誰都會說,這兩人不適合當夫妻,這兩人互克,這媳婦根本不會旺夫,旺自己倒差不多!」清水大師雙手抱著女人,被灌了烈酒,便什麼都胡說出口,完全不知將闖下怎樣大禍,也糊塗地忘了在這煙花地,什麼消息都傳得特快。
小哥驚愕得瞠目結舌,忽然不知怎麼和愛姑娘說話,尷尬著。偷偷瞅向愛樂香,她卻一臉平靜,美麗的指尖慢慢鬆開手上門環。額頭抵在門扉上,聽著週身客人們玩樂的喧鬧聲,在這麼熱鬧的地方,她平靜的表情卻像蒙上大雪。方纔還綻著笑靨,轉瞬間,卻恍若都凝上一層冰霜。
小哥似也感受到她的悲傷,竟安靜地不再開口催促她離開。
愛樂香沉默著,半晌,忽地抬眼瞥視那名小廝,看見他臉上同情的表情,驀地心痛。抿嘴,移開視線,轉身就走。
「我自己出去!」
她走得疾快,衝出掛月樓。猝然掩面,滿街燈籠,照得她無所遁形。樂香掉頭便倉皇奔走,只想快快回家藏住自己哀傷的表情。錯身的燈籠,那亮光尖刀似地刮痛臉頰,她怕哭泣,人們手上的燈籠不再美麗,紅的綠的紫的,都叫她怵目驚心,都怕被照見了一張欲哭的臉。
樂香躲著那撲湧的燈火,恐懼狼狽地像得了失心瘋,沒頭沒腦地直往前奔走,像要逃離什麼,人潮中她奔得那樣急,就怕被悲傷攫住。
忽然一隻手自身後橫攬住她的腰,跟著一隻大掌扣住她手腕,硬生生攔下她。
樂香猛地回首,卻見點點燈火中,白微生一張俊臉,眼神滿是擔心。
微生俯望她,低啞問道:「我喊你,你沒聽見麼?」她的臉白得似紙,大大眼睛空洞茫然地傻傻望住他。
樂香傻愣愣地,彷彿沒聽清楚他說的話。只見燈火閃爍,微生的眼睛在灰濛濛的夜,閃得像世上最遙遠的星。他們的距離,到底多遠?到底多長?上天為什麼要一再捉弄她的緣分。她的真命天子呼之欲出,卻總要在最緊要時刻錯身而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