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香忽然這麼一句,這會兒……倒換微生傻了,說不出話。
只聽雨嘩嘩打在他們身上,打落他們身畔。街上水花濺灑,天冷得叫人發顫,可都不及樂香一句話,令微生震撼,煞寒。
好久,他才找回聲音,冰冷的視線瞅著她。「你說什麼?」表情陰鬱。
「我不嫁了,微生。」她看著他寒冰似的眼眸。
微生鬆開她肩膀,一把火猛然燒上胸膛。「你搞什麼?拿我玩麼?!」
樂香忽然蹲下,蒙住臉,哭起來。從來也沒嘗過這麼挫敗的感覺,像打了一場仗,卻在最後一刻被擊倒,輸得莫名其妙,筋疲力竭,一身狼狽。一直覺得哭泣好傻,一直也以為,人活著就要開心,就不要強求,就要找快樂,何必自找苦吃?但是為什麼,也會有這麼難堪的一刻叫她遇上,她原來也有忍不住淚、躲不開傷心的時候。這莫非是人都該受的,這淚水的滋味,一臉的熱,心卻冷得發顫。
原來眼淚要淌時,強要忍住,真是不可能。
樂香消瘦的肩膀劇烈顫動,雨中她的哭聲、瑟縮的肩膀,把微生的世界震得四分五裂,也把他的心揪扯得四分五裂。
印象中樂香不曾這樣慌亂,不曾這樣失措,她永遠都鎮定,好似永遠有辦法,就連他說要納妾,也不見她掉一滴淚,但此刻的她竟哭得這般慘烈……
微生沉默,靜靜俯視她,好像忘記了大雨是怎樣無情地不斷打濕他們。
半晌,他開始感到事態嚴重,他也蹲下來,伸手,將她披面的發拂至腮後,露出一張淚濕的臉。
「樂香?」抬起她的臉,撥開她額上濕透的發,對著她哭泣的眼睛,用著他生平最認真、最嚴肅的表情,鄭重道:「別哭啊,你把我嚇壞了。」她在他掌中嚶嚶啜泣,他垂眸,溫柔的嗓音像條毯子,將她密密裹住。「我不准,不准你不嫁我!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你不能這時才反悔。」將她護入懷中,讓她淚濕的臉靠上他肩膀。「樂香,你的身體好冷。」
他的話卻好暖,樂香閉上眼睛,張手抱住他溫暖的身體。
就是愛上這樣的微生,最傷心的時候,他最是溫柔,害她眼淚淌得更多。
是大雨把元宵美麗的燈籠淋濕,但在微生心上,一盞燈方亮起。
抱著濕透顫抖著的愛樂香,她的眼淚、她的悲傷令微生心悸,胸腔抽痛,寧願陪她淋雨。
心如明鏡,心如明鏡啊!在這一場雨中,如果可以,他願意卸下驕傲的面容,只求樂香止住眼淚。
如果她不嫁他,如果她不要他……他怕得像被拋落銀河,空虛如墮深海。好像他的世界失去顏色,他的眼睛再看不見。
心如明鏡啊,心如明鏡!
或許這雙手天生要來抱擁樂香,這聰明的腦袋天生要來安慰樂香,這心只為她悸動,哪怕是雨,也不能澆熄心頭那方亮起的明燈,他愛著樂香。
她的眼淚一顆顆都像打在他心上,那麼重、那麼重地痛著他。
「不哭……樂香,你不是最愛笑的麼?」他小聲在她耳邊呢喃,把她的心都弄擰了。
當清水大師那樣糊塗地將事情於掛月樓說穿,樂香心悸,可以想見她與微生是不可能了。事情一旦傳開,定難收拾。
生平頭一回,愛樂香沒了主意,微生卻非常清楚要怎樣安置她。雨勢太大,他們濕透,絕不能就這樣走回去。
微生只固執地拉著樂香進客棧,不顧人們暖昧的眼神,跟掌櫃要一間上房,買了替換的衣裳應急。
樂香沒意見,任由微生安排。
一番折騰,兩人都換上乾淨衣服,肌膚一接觸到柔軟乾爽的綢子,樂香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冷,她忍不住發顫,連打了幾個噴嚏後,臉腮就異常地紅了。
微生在房外囑咐著小二哥送熱茶。樂香連打的幾個噴嚏,教他聽得皺眉。
「再來一鍋薑湯。」他囑咐。
回房,見樂香披頭散髮,穿著過大的綢衫,坐在椅子上哆嗦著。微生不知怎地,竟愣在門口。
窗外雨聲嘩嘩,案上一盞油燈滋滋燃燒,跳躍的火焰映在樂香白淨的臉上,映著她低垂的長長睫毛,映著她凜著的略略哀傷的表情。
樂香安靜地倚著長桌,柔軟粉綠的衣裳將她纖弱無骨的身子襯得好似仙子,濕發纏繞著她素白纖細的頸。
微生愣著,猛然驚覺,原來這是他第一次瞅見不穿白布衣裳的樂香。一身粉嫩的綠,雖沒有絲毫裝飾,卻更雅致纖柔。好似注意到微生的視線,樂香轉過臉來,定睛看他,因為剛哭過,黑黑眼瞳顯得朦朧氤氳。這一注目,微生怦然心動。她是如此纖弱,怎麼從前卻不覺得,她其實很需要保護?
微生走向她,停在她身前。她開口,聲音濃濁沙啞。「微生,我今日失態了……」她眨了眨眼,疲憊地傻傻微笑。「我歇一會兒就好。」她渾身慵懶,四肢酸痛,怎麼也沒力氣走回去了。
微生不語,看她一眼,便抓了案上乾淨的巾帕,將她按在自己腰前,幫她撩起濕透的發。樂香貼著他胸膛,任他雙手溫柔,幫她將發拭乾。
難得脾氣急躁的白微生,竟這樣站著耐心幫她理起頭髮。
貼著微生溫暖胸懷,樂香不禁歎息。「微生,你今日對我真好。」
「說話要憑良心!」微生邊擦邊罵。「我幾時待你不好了?偷我字跡也不跟你計較,上回還拿背讓你踩……」他喃喃數落起她的不是。
樂香聽著聽著,眼皮沉重,好暖、好熱、好睏啊!「微生……我想睡……」
白微生沒聽見,他還沒罵夠。「還有啊,你今兒個發神經,雨中漫步,你爺爺我不也奉陪到底!真是胡鬧,這麼大雨,要多傷心,都不該拿自己身體開玩笑,方纔還直打噴嚏,你要是……」忽然沒了下文,低頭見伏在懷裡的樂香動也不動,微生蹲下,將她推開。「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