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香躺在微生懷裡,恍惚地望著白微生。他的手輕輕揉著她後腦,像是怕她摔痛了。樂香眨眨眼不敢相信,那慣常盛氣凌人的眉眼,這剎竟那麼溫柔望著她?!樂香更用力眨眨眼,終於看清楚他的輪廓。白微生,原來真的好看,劍眉星眸,面容斯文清俊,像天上一朵棄世孤傲的白雲。
「怎不說話?真摔傻了?」微生指尖輕輕觸摸了她的眉與眼,又小心翼翼地撫過她臉頰,然後皺眉。「完了完了,我看我去找大夫……」
「白微生。」她出聲。
見她開口,這才令他鬆了眼眉,緩了神色。
但見樂香懶懶地瞅…他問道:「白公子……你真聰明?最聰明是你?」
微生挑眉,不解她的意思。跟著斂容,見樂香一個伸手向他,彈指,「答」地一聲,平空在他眼前變出一朵玫瑰。
微生訝然,怎……怎麼回事?他詫異地瞪著那朵玫瑰。在紅粉玫瑰後,是樂香艷唇輕綻的一朵笑。
「給你。」她將花兒遞給他,難得露出神氣的表情。一雙眼又清又亮,黑白分明。
微生愕然,恍惚地收下那枝玫瑰。「等等,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玫瑰從你手上長出來?你藏好的?藏哪?」該死,他最恨這種不明不白的事。
樂香緩緩站起來,俯身向仍蹲在地上直盯著玫瑰的白微生,附耳悄聲說了幾句,聲線又輕又柔。
白微生聽了臉色驟變,抬頭,樂香已離開,只留他一人像個傻子似的握著那朵盛開玫瑰,一臉駭然地想著她的話——
「你不懂?原來最聰明的不是你。」
留下糊塗了的白微生,樂香回到店內工作台前。
老管家周福泰,正在幫她收拾案旁干了墨漬的輓聯。
樂香扶案坐下,窗扉透進日光,灑落在案上,她伸手摸了摸赭紅桌面,掌心感覺到一片日曬後的暖意。樂香微笑,深吸口氣,抽出襟內微生寫的那幅白絹,一個勢子將之飛鋪落案,巧手撫平絹面縐褶。
她凝注微生字跡,輕聲吩咐:「周老,幫我研墨。」
周老磨起墨來,研究小姐掌心下的字,「白微生」三個大字特明顯地。
「小姐,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你要三思,別惹了那個脾氣暴躁。性情乖張的白微生,要知道,他才情雖高,性子卻特壞。」他猜小姐打算利用白微生的字,當輓聯給那個可憐的少年。
樂吞沒聽勸,她指著微生落款處。
「這下頭只要加上幾個字,就是道地輓聯。就寫,白微生……哀挽若寒。」她提筆,凝神思索。「嗯……好,就加這四個字。」跟真的一樣。
「小姐,白公子的字全城知名,你怎麼模仿?」太難了吧!要寫出他慣有的特色,可不容易。他的小姐若學得出,豈不可以去賣字畫了?白公子的字可是一堆人排隊搶著要呢!
樂香卻一臉自信,左手按絹面,右手蘸墨,一副「天下無難事」的模樣。但聽她說得斬釘截鐵。「微生有的是天分,我卻是苦練十幾年的底子,要模仿他的字不難。」話未說完,她已行雲流水地寫下四個大字。
周老越看眼睛睜得越大,當那最後一個字收筆時,他老人家才喘了口大氣,回過神。
「這……這……這活生生是白公子的字!」小姐的本事幾時這樣大了?他抬頭,詫視愛樂香。她卻只一臉平常,彷彿這一切沒啥好驚奇,又彷彿白微生的字在她眼底心上,也不過是個普通孩兒的字,信手拈來學得易如反掌。
樂香擱筆,抽起白絹,於日光中微笑審視。吹了口氣,墨香撲鼻。她雙眸發亮,淘氣地抿抿嘴。
對著白絹朗聲吟道:「萱帷月冷,魂飛仙鄉。白微生哀挽若寒。」她嘖嘖地笑著撣撣白絹。「秋若寒,你可以瞑目了。」
「小……小姐……」周老擔心。「您真要將這輓聯送出去?」
「你瞧得出有什麼不妥麼?」樂香斜眼間他。
「字是一模一樣,可是……您這樣會不會太大膽了?」
樂香聳聳肩。「甭擔心,白公子不會知道。何況,他正忙著想玫瑰呢!」
「玫瑰?」
樂香側臉過來,左手朝周老頭上一點、彈指一聲,變出一朵玫瑰,插在周老白髮蒼蒼的頭頂,但見周老那滑稽樣,她格格地笑了。
周老摸下玫瑰,聽小姐笑咪咪道來。
「前日一個跑江湖的兒子死了,沒銀子買棺材,我送了一副,他變了十朵玫瑰送我。」樂香朝一臉疑惑的周老吐吐舌,扮個鬼臉。「瞧,我學得很好吧?這把戲可叫咱雨維城的大才子嚇壞了,這奧妙足夠教他研究個把月的,憑他那性子勢必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我太瞭解他了。」
他說得好似在敘述她手中的孫悟空,她自信得好似能掌握天地一切,就似白微生心底每一縷思緒她都能安撫妥當,她就這樣抿著如神如仙的笑。
周老呆愣愣地抓著那朵玫瑰,傻傻地看著小姐得意地笑靨如花,開得比玫瑰還美。
她笑著笑著,那雙眼便瞇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如兩隻蝶吻著日光。細塵中,她的臉如似發亮,溫暖慈愛;像黑暗中的一盞燈火,照亮了幸福的方向。
春眠客棧。清水大師的徒兒們正守在樓梯口,擋著洶湧而入的人潮。
「各位,排好隊,過來跟左邊童子們抽號碼牌,寫上生辰,有緣的話師尊賜見。」白衣少年高聲指示。「別擠別擠,全排好。」
向來頤指氣使、意氣風發的官老爺、官夫人們,在這兒都似小貓小狗那樣聽話,低聲下氣領著號碼牌,癡等著大師面見。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被擠得快扁掉的白夫人。
樓上大師房內,愛夫人早早已從另一扇門進去。
此刻她坐在椅上,交叉雙腿,嗑著瓜子,聽著樓下吵鬧,一邊衝著面前秀頭白眉的老人嘀咕。
「清水,你這些年過得可好了,成了遠近馳名的大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