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真的識相,就該自個兒退場了,哪還會坐在那兒發問?」舞衣笑著,順手捏了顆白梅,餵進丈夫的嘴裡。
「夫人,是你找我來,要研討商道之事的。」秦不換淡淡說道,擱下茶碗。
舞衣微微一笑。
「只是想告訴你一聲,南方商道開拓得很順利。」
「派人去了?」他挑眉。
「是的。」
「那麼,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舞衣繞過桌子,慇勤的為他將茶碗斟滿,不答反問。
「你跟月兒處得如何?」她唇邊帶著淺笑。
俊臉上的神情,有些僵硬,瞬間又恢復常態。
「不勞夫人費心。」他禮貌的說道,口吻內斂。
「是嗎?」舞衣學著他,皮笑肉不笑。「她畢竟是你帶回來的,一時片刻也不知你打算怎麼處置她,乾脆就讓她住在你那兒,讓她能就近伺候你。」
月兒討喜善良,一進府裡就很惹人疼愛。她模樣好、心地好、脾氣好,但那食量,更是一等一的好啊!
就是——就是——太好了!
任誰都想像不到,那圓潤潤的身子,竟能一餐吞掉滿滿一個檜木桶的白飯,那可是成年男子好幾倍的飯量。
秦不換吸氣,然後微笑。「我率性慣了,不需要人伺候。」
這女人竟然敢提起月兒的事!
方府這麼大,舞衣卻偏偏將那小丫頭擱進他屋子裡,這半個月以來,他的晚餐已有數次不翼而飛的慘痛經驗。
「別推阻得這麼快,說不定你哪天受了傷,會需要人照顧。」舞衣露出關切的神情。
「夫人這是在咒我?」他挑眉。
舞衣一臉無辜。
「我只是關心。」
楚狂坐在一旁,沒有插嘴,早已習慣兩人之間的言語交鋒。一個是愛妻,一個是愛將,兩人都聰明過人,表面上合作無間,但是一有機會,總不忘你來我往的斗上幾句。
喀啦——
細微的聲音在大廳上方響起,討論中止,眾人全都抬起頭,瞪著屋頂。
「怎麼回事?」楚狂擰起眉頭,護住懷裡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的女兒。
白嫩的小手撫上黝黑粗壯的手臂,安撫的輕拍兩下。
「沒事的,只是香姨差了幾個人去修上頭的磚瓦,前陣子兩多,沖走了幾片瓦,我讓人上去修整。」舞衣輕聲說道,接著轉過頭,正色看向秦不換。「對於鳳陽村,你可有印象?」
俊美的臉上掠過沈思的神情。
「我記得,那村子是販私鹽的。」他看著舞衣,徐緩開口。
「沒錯,那兒離浣紗城有八十幾里。」舞衣解釋道,神情一掃先前的莞爾模樣。「前些日子,鳳陽村的壯丁們,因為私鹽買賣,全被抓進臨海鎮候審,咱們的商隊經過,知曉了這件事,便以飛鴿送信回來,要我們去瞧瞧。」
「浣紗城何時管起閒事來了?」秦不換淡淡說道,對這件事不感興趣。
這世間的麻煩事太多,他習慣獨善其身,懶得去過問,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偏偏老天跟他過不去,讓他的拜把大哥,娶了個愛管閒事的女人當老婆。
舞衣不放棄,還在勸說。
「就當是為咱們的商道清清路子。」她說道,慇勤的為秦不換斟茶。
「你派別的人去。」他剛從北方回來,還不想出門奔波。
「你博學多聞,說不定能幫上那些人。」舞衣又勸又哄,猛灌迷湯。「再說,你近來閒暇無事,帶月兒出門晃晃,也是一樁雅事。」
雅事?
那女娃兒不把他折騰個半死,就已經是萬幸了!
喀啦喀啦——
屋頂上的噪音,再度打斷談話。
這回,噪音持續著,從屋頂這端滾到屋頂的那端,灰塵像小雨般落下。
「搞什麼鬼?」楚狂擰起眉頭。
喀啦喀啦喀啦——轟——
屋頂遭逢重力,猛地穿了個大洞,磚瓦嘩啦的往下砸。大洞的邊緣,傳來小聲的慘叫。
「抓住我,我要——啊——」
磚瓦繼續往下掉,楚狂抱著女兒、拉著妻子,當機立斷,飛身往外竄去。
秦不換不動如山,坐在原處瞇起黑眸,瞪著那個大洞,在一片噪音中,還能辨認出,那驚慌的慘叫是由誰發出的。
轟!
又一聲巨響,胖嘟嘟的腿兒穿過大洞,驚險的晃啊晃。
「嗚嗚,抓住我啊,我要滑下去了——嗚嗚——」慘叫聲轉為無助的低泣。
「拉上來!快拉上來!」屋頂上喧鬧嘈雜,幾個人忙成一團,努力想把那只胖腿兒拉回屋頂上。
「嗚嗚——」嬌嫩嫩的聲音嗚咽著,在眾人用盡力氣的嘿咻聲中,小胖腿兒慢慢往上縮,終於消失不見。
秦不換舒展眉頭,端起茶碗,還沒湊到唇邊,屋頂上又是一聲巨響。
「哇!」慘叫聲響起。
他倏地拔地而起,一個鷂子翻身,躍出三尺開外,避開屋頂上那個大洞。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嘩地一聲,圓滾滾的身子從另一個洞掉下來。
「哇——」長長的慘叫聲,以一聲沈重的撞擊聲作為結束。
那情形就像是十五的月亮,當空砸了下來,最糟糕的是,那枚圓月,竟還不偏不倚的掉在他腿上。
就算銅筋鐵骨,只怕也禁不起這等重擊,他武功再高強、內勁再渾厚,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軀。
他的腿被壓斷了!
好半晌的時間,兩人貼得好近,只能大眼瞪小眼,說不出半句話。
大廳內一片死寂,只能隱約聽見彼此的呼吸。
月兒因為逃過一劫而慶幸不已。屋頂那麼高,地板又那麼硬,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個兒會摔成肉醬呢!
但是,眼前秦不換怒火中燒的表情,又讓她雀躍的心情迅速消失。呃,老實說,她壓根兒想不到,那張俊臉因憤怒而扭曲時,會如此令人膽戰心驚。
他雙眼裡噴著火,嘴角抿得死緊,表情猙獰嚇人,臉色則因為斷腿的劇痛而慘白。
沈默蔓延,氣氛緊繃著,只有黑眸裡的怒火愈來愈炙熱。
「你在上頭做什麼?」薄唇問艱難的吐出幾個字,聲音很輕柔,卻飽含危險,讓人全身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