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翾再一次被她打敗,翻翻白眼無話可說,開車上路。
出發沒多久,築兒陡地問他:「喂,你車上有沒有水?我口好渴。」
靖翾將將就要昏倒,忽然怨恨起自己為何一時心軟,還自作主張來接她。「剛才在機場怎麼不說?現在剛上高速公路去哪買?」
「剛才還沒那麼渴嘛。」築兒軟軟地說。
「真是敗給你了……」靖翾的口頭禪,已經快由「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換成了這一句。他想了想,索性在前面的桃園就先下了交流道,拐到比較熱鬧的地方。
「我們找家便利商店吧……」靖翾邊開車邊說,只是奇怪她怎麼不回應?不,不對,之前的幾分鐘好像也異常地安靜,以築兒的習慣,她不可能忍得住一分鐘不說話的。
靖翾納悶地在路邊將車暫停,趕緊轉頭一看,她軟軟窩在坐椅裡,像只小貓一樣地睡著了。
「你不是口渴嗎?」
靖翾絲毫不憐香惜工地吼她,她沒什麼回應,倒是身子一斜,乾脆歪到他身上來了,甚至還自動地抓了他一隻胳臂像是當抱枕,睡得更香。
「喂」靖翾抖抖手臂大聲抗議,築兒卻充耳未聞,眼皮連張都不張一下,繼續睡。
靖翾眼見要不回他的手臂,不得已,只好暫時借她。沒了右手他又不能開車,一下子什麼事也不能做,只得坐著閉目養神,坐著坐著,一個不小心,他竟也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靖翾茫然醒轉,睜開眼睛,發現天色已暗,而在黯然的光線中,一雙黑黑亮亮的瞳眸正盯著他瞧,他一驚,猛然坐正了身子。
那雙眼睛的主人是築兒,她早醒了,還很好心很體諒地跟他說:「我看你睡的好熟,所以不忍心叫你。」
明明是她先睡著,靖翾不得已所以才陪她……算了,跟她講什麼道理永遠都扯不清。他只是沒好氣地提醒:「你還記不記得你口渴?」
「記得,」築兒正經點點頭。「不過現在還餓了。」
真是個麻煩的女人。靖翾正打算繫上安全帶重新發動車子:「想吃什麼?我帶你去找餐廳。」
「不必啦,」築兒眼光往對街一望,那兒有家麥當勞。「給我一個雞腿堡我就滿足了。」
麥當勞?好吧,只要能打發築兒就行。靖翾放下安全帶下車,卻發現築兒端坐車裡,完全沒有移動的意思。
「你不下去?」
「我懶得動,」築兒的聲音軟綿綿的。「你買回來好不好?」
靖翾就算有意見也沒用,所以,他只得自己下車過馬路去對街,帶回來兩袋麥當勞。
沒多久,這輛身價兩百多萬的賓士車裡除了高級的內裝外,還多了一大堆吃剩的麥當勞紙袋。他們解決掉了兩個雞腿堡,兩杯濃湯和一大堆薯條。
築兒難得會動手整理吃剩的殘局,她邊收邊發表:「我拿去外面丟好了。我想走走路,吃太飽了。」
剛才是一步也懶得走,現在又想走……靖翾實在無法跟她研究什麼叫作「常理」,他鎖了車,只好陪她散步。
夜風清爽,築兒踩在紅磚道上,異常地安靜,只是緩步慢慢地走,靖翾見她似乎不想開口,便只靜靜伴著她,然而走著走著,靖翾卻聽見幾聲抽抽噎噎,吸鼻子的聲音……
他趕緊盯住築兒,看見從下飛機到剛才一直都很正常的築兒,現在卻莫名其妙哭了。
「我想到我跟朱利安,也常常這樣吃了飯之後出來散步……」
原來是觸景生情。靖翾明白這種時刻,不管他說什麼大概都很難安慰得了她,倒是有個滿好的辦法,就是裝傻。「散步有什麼意思?就這麼走來走去,數電線桿嗎?」
果然惹得築兒淚中帶笑,她噴:「你知道人家心情不好,還這樣。」
靖翾笑道:「不這樣,你怎麼會破涕為笑?」
築兒含淚的眼睛望著他,眼光卻變得柔和了。她知道他其實是在哄她,她歎口氣,忽然很有訴說的情緒。
「你不問我為什麼去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風景好?」靖翾只能繼續裝不憧。
她又歎氣,她這一晚上歎的氣,也許比她一年加起來還多。「朱利安在阿拉斯加。我是去找他的。」
「你如願以償找到她了。」靖翾印象中的茱莉安,仍然是個女的。
築兒站著,往路燈上一靠,也不在乎路燈上的灰塵弄髒她的衣服。燈光下,她的眼神空空洞洞,瞳眸卻寫著憂淒。「我找到他,看見他很快樂、很逍遙、很自在,也聽見他再一次親口跟我說,他不適合我。」
靖翾再也忍不住:「她到底在阿拉斯加做什麼?」
「探險加自助旅行。」築兒飄忽笑了笑。「他要以半年的時間走遍全阿拉斯加。他是個很喜歡冒險的人,我認識他之後,他已經去過一次西藏、一次非洲,現在……是阿拉斯加。」
「看來地球上該去與不該去的地方,她都去過了。」靖翾的回吻中帶著嘲諷,築兒喜歡上的還真是個怪人。
「他想去的地方,還很多。」築兒低頭看自己的鞋尖,這雙鞋踩過朱利安所在的阿拉斯加,又踩回台北。「每一年,他都這麼飄來飄去,我根本沒辦法留住他。他不只一次說過,他不會為我留下來,這些我也明白,但我仍是……」
「不信?」靖翾替她把話接下去。
築兒又喟歎。「也許只是不想放棄希望。」
靖翾搖搖頭,只替她覺得惋惜。「何必這麼死腦筋?」
「很多人這樣罵過我。」築兒眼光茫茫飄向遠方。「我只是覺得,世界上人這麼多,要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又愛上他,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過是想好好珍惜。」
「該放手時,你不得不放。」他沉聲說。
「我知道,」她苦惱地舔舔嘴唇。「所以我這次……下決心了。」
她沱然的雙眸,霎時又盛滿了令人憐惜不已的淚珠,她強忍著淚水,卻又管不住,那般地楚楚可憐,靖翾就算有銅牆鐵壁般的心,也被這幾滴小淚珠給衝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