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最重要的是桑家出名的理智終於從我隱性的基因裡冒出頭。等我從失去雙腿的傷痛中冷靜下來,我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正平。我還有資格愛他嗎?有什麼條件再跟你爭搶他的心?我是個雙腿殘廢的人,能替正平做什麼?那幾天我是個壞脾氣的廢人,只會怨天尤人。以正平的善良.他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離開我,但是我能忍受這樣的自己,陪伴我深愛的正平過一生嗎?我會自怨自憐地拖累他,我會質疑我在他心中的份量,我會嫉妒你,再也不能用溫柔和包容對待正平,再也不可能贏得正平的愛。所以我能怎麼辦?現在有個傻瓜自願娶我,只要嫁給他,我就不會拖累正平,而且那個傻瓜還非常愛我,對我不但有愛,還有顆極欲補償、贖罪的心。我想,與其拖累我愛的人,倒不如嫁給一個愛我的男人。所以我就嫁給他了。結婚很快舉行,我仍每天寫信給正平,安撫他,因為我還沒準備好見他。」
雲琵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茶,眼神幽遠地繼續說:「以我對正平的瞭解,一旦他發現我並不是真心要嫁給俊賢,他一定會帶我離開,照顧我一輩子。我不願有這樣的結果,所以對自己發誓,我一定要過得很快樂。既然不能選擇我所愛的,只好愛我所選擇的,好在這一點並不困難。俊賢是世上最體貼的丈夫,只要我喜歡、我想要的,他在我還沒開口前就替我弄來。待在花蓮的歲月很無聊,但我第一眼看見這裡的海景立刻愛上,我衝動地重拾放棄許久的畫筆,沒想到一動起筆來便無法釋手,我愛上了繪畫。俊賢買了許多有關繪畫的書給我,還請了個知名的畫家指導我,我終於在他的柔情安慰下,擺脫掉殘廢的陰霾。結婚兩個月後,我自認已經準備好面對正平,這才寫信告訴他事情真相,如我所預料的,他立刻趕來花蓮看我。」
「你的確很瞭解他。」映竹心有慼慼。她所認識的正平多情又善良,在知道雲琵的遭遇後,一定是心痛萬分地趕至她身邊,希望能保護這位惹人憐愛的小天使。
「他默默瞅著坐在輪椅上的我,他眼中的疼憐再度撕裂了我的傷痕。淚珠紛紛滾下,視線變得模糊。直到正平跪在我身邊,抱住我痛哭,我才曉得掉淚的人不止是我。他愛憐地撫著我早已沒有生命的腿,當時我的心既喜又悲。喜的是正平並沒有嫌棄我;悲的是我已不能再愛他。他問我這幾個月過得快不快樂,我告訴他俊賢對我很好,請他不用再擔心我。」
「可是他仍放不下心,對不對?」映竹柔聲問道。
「是的。」雲琵用手背拭掉眼中的淚水,那段往事總令她感到莫名,「後來他單獨和俊賢做了一番長談,還對我說他會做我一輩子的朋友,若是俊賢對我不好,他就來帶我走。直到他出國前,他一有空就來看我們。學成回國以後,也沒忘了我們這兩個老朋友。」
「甚至還當了你兒女的乾爹。」映竹憐惜地環住雲琵瘦削的肩。「當然,俊賢也沒有給他帶走你的藉口。」
「沒錯。」雲琵臉上再度洋溢著幸福,目光深切地望進映竹眼裡。
「他出國的那段期間.我們仍保持聯絡,記得他剛到劍橋學園的第一個月,曾寫了封非常絕望的信給我,害我為他心痛了好久。」
「什麼樣的信?」映竹好奇地問。
雲琵神秘地一笑,握住映竹的手說:「他說他到你住的地方找你,直等到深夜才看到你回來,結果有個很帥的老外摟住你親吻,害他難過得差點自殺。」
映竹記得正平告訴過她這件事,他當時只說心碎了。是因為心碎,才成為校園裡的「冰人」嗎?這個想法令她既心疼又甜蜜。
「一年後,他又寫了封充滿生機的信給我,他說他又遇見那個金髮帥哥,他告訴正平你對他沒有任何反應,正平開心得跟什麼似的,還信誓旦旦地說這回一定要把你贏回來,因為他知道你的心裡只有他,這一次他不能再失去你了。」雲琵將映竹的手貼在頰邊,一雙晶亮的眼睛調皮地朝她眨著。「而你也不能再失去他了。」她柔聲說。
「雲琵……」映竹羞澀地點頭。「我好羞愧竟讓驕傲和自尊阻止我回到正平身邊。我一直無法肯定正平對我的感情,小心眼地記恨著他和你的事,即使回國再見到他,任憑他不斷地示愛也不鬆口答應。我真的好壞。」
「胡說,你怎會壞呢?你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而已。不過一切還來得及,你可以告訴正平你愛他,願意嫁給他呀。」雲琵開心地安慰她。
「謝謝你,雲琵。」映竹親了親雲琵的臉頰,真摯地說,「你是個美麗的天使,如果我有你這樣可愛的妹妹,一定會非常非常快樂的。」
「這句話哥哥一定不贊成。」雲琵皺皺鼻子回答。「不過,我也很高興有你這樣的姐姐。」
「好,那我們來打勾勾,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好嗎?」映竹伸出小指和雲琵纏繞,最後兩個人還像孩子般蓋印章。雲琵臉上樑上興奮的紅暈,映竹看了心中更添愛憐。望著這個曾讓她又羨又妒的小女人,她心中有無限的感歎。過去的種種芥蒂,皆消散在兩人相視的一笑中。
第十章
隔天清晨,俊賢安排了一輛車,讓正平和映竹沿著花東海岸旅遊。每到一處名勝,映竹便會為當地秀麗的景致稱頌不已,她尤其喜歡看海浪拍擊岩石,激起千朵浪花的場面,讓她想起蘇軾的《念奴嬌》。
「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每次看到巨浪拍岸時,總會想到這幾句詞。」望著一波接著一波而來的浪潮,映竹如此感歎。
「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看海。」正平雙手親密地交握在映竹的小腹前,柔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