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人在,你別遲到喔!」
江之中應聲知道,繼續往屋子走。
晚餐時間,江之中沒吃多少東西,因為發生了更令他驚訝的事——
原來,邢家的客人是恩師柯菌與於采憂。而他倆竟是父女!
這頓晚餐在賓主的談笑敘舊問進行。江之中這才知道!原來恩師柯函與島主邢卓爾是故友。
二十年前,恩師柯函為協會出任務,正是來此做生態採集,因而結識邢卓爾夫婦。
往事重談,長輩感歎歲月流逝的氛圍裡,恩師柯函說著自已與子采憂母親的那一段至深情愛,江之中因此得知干采憂的身世。同時,也懊悔自己對她的誤會與傷害。
他試圖向她道歉、解釋,但一頓晚餐下來,她非但對他不理不睬,甚至躲避他。直到晚餐結束,他都沒機會同她說話,最後,他只好在夜深人靜、大夥休憩時,暗闖她的房間。
「采憂,」他順利進了房,就著灑著窗欞的月色往床邊移。「你睡了嗎?采憂……」試探性低叫,他扭開夜燈——
床上無人。
他明顯一楞,而後看向落地窗大開的陽台。他走了過去,窗門邊靠牆的寫字抬上,放有她的相機,已裝妥底片,是她準備和他出任務用的!
江之中心一凜。她來找他前,已決心同他下南太平洋,但早上在海邊,他卻對她說了絕話。想著,他拿起相機,跨出陽台,眸光正巧瞥見庭院裡有抹纖影。
「采……」他想叫她,又怕驚醒邢宅的其他人。於是,他提著她的相機,步下陽台階梯,直達庭院跟著她。
她的步伐很輕很快,一路走往海邊方向,路燈幽黃的燈光偶爾投射在她飄然的裙擺,使她看似夜間的精靈。
江之中一出邢宅就不想出聲叫她,只是跟蹤著她,且不由自主地開了相機鏡頭蓋,小心地攫取她的倩影。
待她到了海灘,她脫下便鞋,撩高裙擺,一步一步地往海裡走,腳步同在陸地上一樣輕快,可不像在戲水……
江之中猛然一驚,倏地衝出。「采憂!」他大叫,躍入水中,抱住她。
於采憂似乎受到驚嚇,四肢不停地掙扎著。「放開我!放開我!你是誰?」
「是我!江之中!」江之中大吼。「你寧可自殺,也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嗎?你鐵了心要懲罰我嗎?」如果是,他會陪她死的!
「江之中……」於采憂定下神,眸光緩緩聚焦於他慌亂的俊顏上,而後哭了起來。「是你!你來幹什麼!我只想靜一靜、只想靜一靜,也不行嗎?」掄起粉拳,她使勁地捶他。
江之中緊緊地抱住她。「靜一靜需要走到這麼深的地方嗎?」海水已淹至她的胸口,他不信她只想「靜一靜」!
於采憂無言,一逕流淚推抵他,直想掙脫他的箝制。江之中絲毫不鬆手,長臂攬舉,硬是將她抱離海水,走回沙灘上。
不管她如何掙扎,他依舊緊擁著她,在離海水遠遠地沙丘下坡坐躺著。一瞬間,他想起她曾講過的話……
「你要穿刺心肝嗎,采憂?」像是打了場仗的傷兵般,他氣弱無力地歎道。「你在穿刺我的、心肝,知道嗎……」到現在他仍覺懷裡的她不真實,他該慶幸嗎?他該慶幸自己跟著她走來嗎?要不……
「我差點失去了你……」他沈沈的嗓音夾在浪濤聲裡,充滿悔意卻又帶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於采憂從他懷裡仰起美顏,神思恍惚,呼吸微弱,淚也止住。江之中一震,突然頓悟,同時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攫取住——她是真不想存在這世上,哪怕此刻已離海水遠遠,她只要絕閉氣息,就能消逝在他面前!
「采憂!回來!看著我!」江之中大聲嘶吼,雙掌抓著她的肩,使勁搖晃她,像是要將靈魂搖回她身上。
於采憂不哭不笑,毫無表情,身體隨他的手勁晃動,完全沒一點反應。她就是要與他阻絕……
江之中無法忍受她這樣殘酷地懲罰他,發狂地大叫,將她壓在沙灘上野蠻地吻住她的唇,吸吮她的氣息,強迫似地要她呼吸。
他幾乎咬破她的唇,但她也不哼痛。久久,江之中抬首,離開她的唇,喘著氣俯看她。「真的不能原諒我嗎?」沈痛的嗓音一出,數滴不知是淚還是汗的水珠,自他眼眶掉入她莊重的眸和朱唇。
莫名的熱從眼底和舌尖灼燙她。她強烈一震,身體像是被什麼竄入,止不住哆嗉起來。
「采憂!」她有了反應,江之中驚叫,大掌顫抖地捧著她的雙頰。「看著我,采憂!」
於采憂黑瞳緩緩轉動,對上他那雙泛著水光的鷹眸,空空虛虛的心一下湧入滿滿的酸澀,並且揪擰成結。眨眨眼睫,淚水得到釋放般自眼角迸流,她嚶嚶哭出聲。
江之中一句話也沒再說,褪去彼此濕透的衣物,以強健熾熱的身軀密實地包圍她、溫暖她冰冷的嬌軀。
這一夜,在海灘,除了浪聲,並沒有多餘語言,江之中擁著她,任她哭累就睡、睡醒又哭,只想透過肌膚相連、體溫相融感覺她的存在,直至月落日昇……直至星隱天明……
第九章
小飛機的螺旋槳引擎響蓋過至親好友的送行聲,機頭轉向、機尾後擺,緩緩加速、拉高,像只鷹斜衝而上、破雲而入,翱翔天際。
於采憂由機艙窗口俯瞰,邢家海島愈來愈小、愈來愈往後拋,雲層間間隔隔裡,依稀看得到海島上的移動物,那似乎是父親柯茵在對她揮別。
「恩師交代了你什麼事?」江之中邊熟稔地操縱著飛機,邊問她。
於采憂側首,美眸幽幽地凝視他。
雲霧如被刮起的魚鱗,由他外側的窗口噴飛過。他專注地駕駛,雙眸依舊銳利似蒼鷹,直視前方,展開這趟南太平洋的漂泊旅程。
今天是他們下南太平洋的日子。自沙灘那一夜之後,他們彷彿變得心心相印、默契十足,絕口不提她尋短的事,就連之前在巴黎的不愉快、誤會……種種事端,都像是被那夜的海浪給捲進不明深處,消逝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