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藍月酒館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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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見我發呆,朵夏說:「那天晚上,你該就那麼跟著他走。」

  「我是跟著他走了,那是我做過最正確的事。」

  她不懂。「解釋給我聽。」

  我坦白道:「其實我也不懂。」這對我而言是太難的一個習題。「怎麼選擇都不對,存這種情況下,我又能怎麼做呢?」

  朵夏無言以對。「如果他真的不再回來了,我會很想很想他。」

  「我也是,我也是。」

  * * *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

  小季在穆特蘭離開的這一年回來。

  一民也在同一年回到他逃離多年的家。

  離開,歸來;歸來,離開。漸漸地,我開始相信,也許傷心酒館真的有一股力量,會引導人走向正確的方向。儘管必須經歷許多試探和歷練,最終每個人都會知道究竟自己該離開還是該留下。

  我還不知道我該怎麼走。我三十歲了,一天比一天老。雖然傑克說我看起來像個十七、八歲的女高中生,但我卻自覺像是七、八十歲的老太太。

  只有奇跡才能改變我現在的生活。

  我在想我會不會比傑生先死。

  如往常一般,我在前往醫院的途中,路過花市時順道買了一束花。

  當我帶著小束梔子走進病房時,並沒有預期會看到這一幕——

  傑生醒著,護士和醫生正在一旁替他做檢查。

  他虛弱的身體靠在枕頭上,漆黑的眼找到我。「蘇、蘇西……」

  白色的梔子花掉了滿地,我衝向病床。「天啊,喔,天啊……」他醒了,他醒過來了!

  傑生露出一個孩子般茫然的笑容。「這裡是什麼地方啊,我怎麼會在這裡?」他轉動頭顱,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眼神變得紊亂驚惶。「蘇西,我……對不起、對不起,我得跟你說……」

  我激動得說不出話,只能不住地搖著頭,緊緊摟著他。天啊。

  * * *

  除了奇跡,誰也無法解釋何以一個睡了長達六年的植物人會清醒過來。

  「我只記得我在一個很黑的地方待了很久很久,突然間眼前好像有一道光,我就往那裡走去……」傑生在敘述他的經驗時,這樣說。

  他雖然醒了過來,但一時間還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睡了六年的事實,而且身體機能還沒有完全恢復,手腳使不出力,身體很虛弱。

  他這一睡,彷彿把我過去所認識的那個韓傑生給睡回來了。

  我暫時沒到酒館去,留在醫院裡好隨時照顧傑生。

  在這段期間,他不斷地向我道歉,我則告訴他那一夜我流產的事,然後抱著彼此,痛快地哭了一場。

  「你會留在我身邊嗎?」他不斷地問。「你會留在我身邊吧?」

  我沒有回答。只說:「你現在還需要我,我不會離開你。」

  三個月過去了,他身體恢復到一定程度,有能力照顧自己。

  我替他租了房子,讓他出院後有地方去。

  然後我把他的存摺交給他。「晴山那邊幾年前賣出了你的畫,款子都在這裡。你可以繼續畫畫,現在你的畫已經有一定的市場了,如果你復出畫壇,要成功一定沒問題的。」

  賣出畫作的事並沒有讓傑生顯得格外高興。

  他深深地看著我。「蘇西,你不能原諒我嗎?」

  「這麼多年了,阿生,你一直都在昏睡中,你的時間可能才過了幾個晚上,但對我來說卻不是這樣,有很多事情已經無法再重頭來過了。過去的事,我們都別再提了,好嗎?」

  傑生沉默了好半晌。「我傷了你的心。」

  「已經不痛了。」

  「但是你的眼神好悲傷,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

  「不是你的緣故。」

  「告訴我。」

  我百感交集地看著他,試著擠出一笑。「我不想傷害你。」

  我什麼都沒有告訴傑生,只因為對我來說,那是太傷心的一個故事。

  想要,卻不敢要;想放手,卻放不了手。我形容日漸消瘦。

  傷癒後,傑生好像變回了以前我認識的那個人。我卻無法再用同樣的心去愛他。

  那日傑生帶著一紙離婚協議書來找我。「我不想見你這麼傷心,不管為了什麼,我想我總是虧欠你。蘇西,我還你自由。」

  我很驚訝,許久才道:「謝謝你,阿生,謝謝你。」

  早在許多年以前便該寫下的一紙離婚協議書,在他昏睡六年後再度醒過來的一個淡淡輕愁的午後,結束了我們的婚姻。

  傑生靜靜擁抱了我奸一會兒。「對不起,為我所做過的一切傷害你的事。」

  我還是關心著他。「從今以後,自己要好好保重。」

  * * *

  天氣轉秋,我的體重卻持續下降。

  白天不用再到醫院,我開始在淡水街頭流連。

  那個拉手風琴有著一下巴白鬍子的老人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彈吉他走唱的街頭賣藝家。

  咖啡館依然在那邊,但是轉角處早已有了另外一位街頭畫家取代了我。

  取代的戲碼不斷在各個角落上演,到最後唯一不可取代的會不會只剩下我心中的思念?

  「去找他呀。」小季說。自從她拿到學位回來後便被一家建築事務所延聘,現在已經在外頭工作,她的身份已經從藍月的服務生變成酒館的客人。但無論如何,她還是回來了。

  是啊,去找他呀。多麼簡單的一件事,就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還在猶豫什麼?

  「去找他呀。」朵夏很不諒解我。彷彿離婚後,重獲自由的我還待在酒館裡是瞎耗時間的蠢事。

  我撐著肘,看著我心愛的藍色月亮。

  當每一個人見到我落落寡歡時,看起來都巴不得將我打包起來,丟到挪威的森林去。

  「你在猶豫什麼?」維問。

  是啊,我在猶豫什麼?我也自問。

  當幸福就在眼前,幾乎唾手可得,只要我伸出手就能得到時,為什麼我無法伸手去摘取?

  答案呼之欲出。

  不知何時,我……失去了摘取幸福的勇氣。

  我要凝聚起這份勇氣,不知道又得花上多久時間。

  我想如果人的一輩子有八十年,大概也不夠支持我這樣用。我所需要的復原時間,遠比我想像中來得多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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