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凝香樓後,她沿著小徑走出海棠門,循廊繞亭,欣賞沿路的奇花異卉,茂林修竹。眼前景致忽然大開,碧綠的湖水向北延伸,她的眼光被湖面的船形建築所吸引。
新晴曾告訴過她,這種建築物被稱為「舫」。是江南人仿畫舫所創造出來的建築形式。前半部多三面臨水,船首一側常設有平橋與岸相連,仿跳板之意。下部船體多用石造,上部船艙多用木構,因為其形像船但不能動,故又名「不系舟」。
這座「不系舟」,造型又跟她在杭州紅葉山莊裡所見的不同。
以蓮葉形的蹬步與岸相連,兩層樓建築,屋頂做船篷式樣,首尾艙頂為歇山式樣,輕盈舒展在這座種有蓮花的湖面,彷彿隨時都會開向湖心。
她好奇地走上蓮葉形蹬步,各色的魚兒在清澈的水面下穿梭,配合上湖面田田的綠葉,令人想起一首詩:「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她抿唇微笑,孩子氣地蹲下身,撥動湖水。
魚兒在她的擾亂下,四散奔逃,她哈哈笑著起身,走到蹬步盡頭,沿著荷葉形的綠梯走上船頭的敞棚。
一塊竹板從屋頂處垂掛下來,上西寫著:「清心書舫」。
看這個名字,疏影約略猜出這裡是主人用來讀書的地方。船頭處有竹几、竹凳,一排竹梯曲折地盤旋上樓,八角洞門上輕紗掩映,與中艙相隔。
疏影正想穿堂過戶瞧個究竟,卻突然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好奇地循著竹欄杆移向發聲處,在舫後種有幾株垂柳的沙洲前停下。
她看見行雲頎長的背影,和表情激動的賀夢依。
「為什麼你一定要娶她?」夢依破碎的聲音隨著風飄進疏影耳中,她機警地躲在屋角,望向兩人。
「夢依,你要我說過幾次你才懂?我對疏影情有獨鍾,今生非她莫娶,就是這樣一回事。」行雲雙手環在胸前,語氣有些不耐煩。
「不……」夢依搖著頭,「楚大哥,她有什麼好的?你為什麼一定要喜歡她?難道你不曉得我從小便對你……」
「夢依,你不用說了。」行雲堅決地搖著頭。「我只拿你當妹妹看。」
「可是我不要當你妹妹!」夢依失聲嘶叫。「我喜歡你,我要當你的妻子。」
「夢依!」行雲苦惱地蹙著眉,退了一步,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隨即又變得冷硬起來。「這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不可能?」夢依仍不死心,「在疏影出現之前,我們一直過得很好。」
「那時候我便把你當妹妹,現在也是一樣。」行雲冷著一張臉回答她。
他知道夢依情竇初開,將少女芳心全寄托在他身上。可是他不愛她,不可能為了不忍傷害地,就勉強接受她的感情。
「為什麼你把我當妹妹,卻不把疏影當成妹妹?為什麼?我有哪一點不如她?」夢依珠淚婆娑地搖著頭問。
「夢依,如果你連這一點都不懂,你憑什麼認為你是喜歡我的?你該知道感情之事半點也不由人,有時候甚至一點道理都沒有。我喜歡疏影並不是因為她比你好,或者怎麼樣,而是她單純地吸引我,令我傾心。」行雲表情嚴肅地告訴她。
「我不明白你的話,我只曉得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她愛慕地仰望著他,「你在我心裡像天神一樣。你聰明且俊秀,全江南、甚至全天下都無人能及得上你。我就是愛你這樣,我……」
「夢依,如果你只是因為我的聰明、俊秀而喜歡我,有一天我變得不再聰明、俊秀了,你是否也會因而厭棄我?夢依,你只是以為自己喜歡我而已,那並不是真感情……」行雲語重心長地勸道。
「不!」她搖頭反對,「賀、楚兩家門當戶對,我從小就決定要當你的新娘……」
「如果照你這麼說,青黛不是要嫁給飛白了嗎?」行雲不客氣地反駁。「夢依,如果你只是因為我們家世相當,便想嫁給我,那並不是真愛、真感情。再說,我們相處這麼久了,你該知道我是哪一種人。今天就算沒有疏影,我也不可能娶你的。」
「為什麼?是因為我不如她嗎?我不夠聰明、美麗……」
「夢依,你明知道我不是那麼膚淺的人。」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她哽咽地追問。「我是這麼瞭解你。我知道你最欣賞王羲之的書法,吳道子的畫,李、杜的詩,蘇軾的詞……你愛喝菊花普洱茶,喜歡竹林裡的清幽,和夏天裡盛開的荷花……」
「夢依,伺候我的小廝也知道我這些事,難道我可以娶他嗎?」行雲沒好氣地回答。
「他是男的!」夢依又氣又惱,心中的憤恨全然升到眼裡。「原來你把我看成跟你的小廝一樣!枉費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居然這樣辜負我?口口聲聲說自己不膚淺,事實上,你明明是被郁疏影的狐媚模樣給迷住!」
「夠了,夢依。我不准你這樣說疏影。」行雲眼神冰冷地瞪視她,向來溫和有禮的外貌,在此刻卻生出令人凜然生畏的效果。
「我……我偏要說……」夢依色厲內荏地反瞪他。
「夢依,如果我是為了疏影的美貌而喜歡她,我大可以娶新晴,而不必煞費苦心地追求她。」
「因為新晴喜歡玉笙,所以……」
「所以怎樣?」行雲好笑地挑了挑眉,冷冷地接著道:「夢依,你太天真了。如果我真想娶新晴,那也不是辦不到的事。玉笙和青黛有婚約,我大可以利用這點讓杜家就範。只不過,我對新晴一點興趣也沒!」
「哼,你休想騙我。我太瞭解你了,那種卑鄙惡劣的手段不是你這樣的正人君子做得出來的。你絕不可能會奪人所愛!」
「是嗎?」行雲面無表情地看著夢依臉上的愛慕,心裡也不曉得該為自己向來所保持的好形象自滿,還是厭棄。他納悶著如果對像換成疏影,他是否能像夢依所言,有成人之美的雅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