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妮一聽,面如死灰,頹然跌坐在轎內,許久許久之後,才低低地啜泣著。
轎子立刻被拾了起來,透過轎簾,她看到異樣的紅光,慌張掀開簾子的一角——天哪!小谷城不知何時已陷入一片火海中,駭人的火舌張牙舞爪地吐向四面八方;端地怵目驚心。
雩妮嚇得全身僵硬,欲哭無淚,她的小腦袋怎麼也想不起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唯一可以確知的是,所有的血腥殺戮一定和那個凶巴巴、擺著張臭臉的男子有關。
六年前她遠渡重洋到這兒避難,沒想到六年後仍難逃一死十至今她仍然相信,柴羽信雄對她已經仁至義盡,起碼在城破之前,他及時將她送了出來,就這點而言,她即已感激不盡了。
轎子搖搖晃晃往不知名的城鎮前進,陽光似乎不瞭解她心中的悲哀,依舊燦爛耀眼。雩妮對兩旁盛開的繁花根本視若無睹,這時候她只一心記掛著麗子他們的安危,不曉得他們屍家子能否平安脫險。
黃昏時刻,她被帶進一座巨大的宅邸——籠煙樓。才走出轎子,一陣寒風掠過,兩旁繽紛的桃花仿如繁雨急落,粉紅的花瓣飄落她的香肩袖底,美麗得好不真實。
她就要死在這個地方嗎?
驀然間,她對死亡竟產生一抹淒美的懷想。
「快走吧!」籠煙樓的侍女提醒她,「等會兒主公回來,讓他見到你又要大發雷霆。」
「我又沒惹他,他幹嘛那麼討厭我?」真是奇怪透了,雩妮心想,她每天鎖在小谷城的別館裡,除了柴羽夫人、麗子和八名侍女,她幾乎沒見過任何人,為什麼那個殺人魔縱火犯會視她如仇敵,非除之而後快?
「你是沒惹他,但你爹卻把主公給害慘了。」侍女邊拉著她疾步繞過長長的迴廊,邊說道:「說起你父親,唉!真沒天良到了極點。」她以連串的搖頭否定柴羽信雄的人格。雩妮不明白她指的是誰,硬是想不通她爹遠在中原,並且在四年前就已經過世,怎麼還會無緣無故跑到東洋來得罪人?
「不可能,我爹根本就不認識你們主公。」雩妮肯定的語氣,令那名侍女一怔。「我們主公是你表哥;他母親就是被你父親給——」「哈!我懂了,你們以為我是柴羽麗子?我不是,我叫朱雩妮,是中原人氏,中原你聽過吧?即是——」她費好大的勁,將記憶中大明皇朝鉅細靡遺地描述遍。可這位憨憨的侍女卻聽得一頭霧水,她連京都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怎麼知道「中原」是個什麼「東西」?
「否認是沒有用的,如果我們主公不肯放過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條,這是你的命。」她的臉突然變得陰森森的;隨後走往內院的路上,她緊閉著嘴巴,不再吐露任何事情。
雩妮幾次企圖跟她解釋,都因她玲漠的表情而作罷。就算她相信也沒用,手握生殺大權的是那個凶狠的男人,只有讓他點頭,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然而…活著又有什麼意義?爹娘走了,小谷城被燒掉了,柴羽一家人也不知去向。在這世上,她舉目無親,無依無靠,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有了這層體認,雩妮忽爾覺得輕鬆自在;大大吁了一口氣,面帶微笑地準備從容就義。
「你就快沒命了,還那麼高興」侍女開始懷疑她的腦袋瓜子是不是在路上撞壞了。
「對呀,我都快沒命了,何必那麼傷心?」她端起美麗的眸子;左顧右盼,希望利用剩餘的生命,盡情覽閱籠煙樓精雕細琢的建築。妤可惜,這麼漂亮的樓宇,居然住著那麼討人厭的傢伙,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
「你們城主叫什麼名字啊?」臨終前至少應該弄清楚被什麼人殺了,到了陰曹地府,才能夠向閻王爺告狀,還她一個公道。
那侍女用很蠢呆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我們主公是現今最有權勢的武將,你怎麼可能不認識
他?」她說得沒錯,織田信玄是繼淺井久政之後,武功最高強
的一名武士,他初露鋒芒,即產除異己,鞏固霸權,一舉攻下
了七、八個城池,名聲直達天皇所在的京都。
「噢?」雩妮仍是一臉茫然。,她只知道唐朝有個郭子儀,
宋朝有個岳飛,像他們東祥這種蠻夷之邦,沒想到也「出產」
武將。稀奇,稀奇極了!「那……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呢?」
那侍女完全被眼前這名美艷絕倫的井底之蛙打敗了。
看在她命不久長的分上,姑且跟她說一下好了,「我們主公
叫織田信玄,有點印象了吧?」
雩妮認真思忖良久,現出尷尬的微笑,「一點印象也沒
有。」六年來,她一直幽居在小谷城,柴科信雄每次去探望
她,均只簡單地寒暄幾句,關於征戰奪權韻事,他一概不願
提起。柴羽夫人和麗子也是一樣,彼此很客套地維持著賓
主關係,任何較深入的話題,都是不被允許的。
倒是麗子的幾個哥哥態度親切多了,尤其是柴羽宏介,或許是身為長子,又比雩妮大了七;八歲,從小就對她特別照顧,經常帶些好吃的零食和書籍到別館,雩妮一口流利的日語,就是他教的。
「那就算了,反正知不知道都於事無補。」將雩妮推進一間寢室後,她匆匆忙忙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雩妮及時喚住她,「你不準備晚飯給我吃嗎?在我們咀朝,犯人要被斬首以前;都會有頓豐盛的菜餚可以吃,我覺得你們也不該免俗。」她將這奢侈的要求說得理直氣壯。
破曉時分倉卒逃亡到現在,她一路上擔驚受,泊,什麼也吃不下。這會兒想開了,反正苟活於世,也是孤苦零丁孑然一人;橫死刀下縱然淒慘了一點,卻得以和她的父母兄妹在極樂世界聚首,何樂而不為?
心情一好,肚子緊跟著就咕嚕咕嚕叫,從現在到明日清晨尚有六個多時辰,她才不要在臨死前;讓自己熬得那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