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初進武家與阿敖的不合、爭吵漸漸變成無話不談的貼心摯友,再漸漸變成讓武爺爺笑著點頭的兩小無猜,一顆心,從此再也不屬於自己……
一如局外人,她靜靜看著漸漸長大的自己,由一個整日笑呵呵的無憂女孩,一點一滴地改變,開始變成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玩具娃娃。而這一切,全由那個少年司敖一手促成。
十八歲的阿敖,開始陪同武爺爺出席商界宴會,正式投入爾虞我詐的商場。而他不得在外宣洩的壓抑情緒,也盡數傾注到她身上,逼她一起承受。
十九歲的阿敖,初入星亞集團,便顯露了驚人的商業頭腦——成熟的外表下,他被從體內強行剝離了情感,所以他也逼迫她,一併驅離她的情感。
一點點、一滴滴,他變,她也陪著轉變;他不再擁有的,她的也被他狠心拋棄;他被迫接受的,轉眼也會強加到她身上……
他說:「我的快樂,給你;我的痛苦,你也無法逃開;我所經歷的,你也要嘗個夠!」
由他父母過世的那一刻起,阿敖便被迫學著長大,學著成熟,學著對外界的一切無動於衷,學著冷漠,學著本不應該由他來承受,卻又過早強加給他的一切!
或許是被迫得太過,他開始變得偏激,變得帶起面具,變得不再信任旁人……所以她也被迫跟著轉變——沉默寡言開始與她如影隨形。
但至少,在那混亂艱苦的幾年裡,她與阿敖是貼心的呀,可是這一切,隨著武爺爺的過世,也都消逝了。
她無力地癱坐地上,木然地看著那一幕的再次播放——
不甘年僅二十歲的武司敖正式接掌星亞,武氏的旁系子孫結群硬闖武宅,與武爺爺爭吵。武爺爺一時受不了刺激,心臟病發,倒在了喧囂的客廳、倒在她的腳下;阿敖遭受重擊,失去了最後一名血親。
武司敖哀慟難抑,性子突變,開始仇恨每一個人,豎起了尖尖的刺,防備著每一個試圖接近他的人,包括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她,包括從小抱他長大的武伯。
她愛他啊,心早在多年前已不設防地陷落;武伯也愛他呀,他一直盡心守護著武家唯一的血脈。她和武伯心中焦急,偏又無法幫上阿敖一點點忙,只能在他工作勞累至極時,為他送上一杯茶,為他默默地添上一件暖衣,也任他將工作中所受的苦悶、挫折,一次一次地發洩到他們身上,默默承受他愈來愈喜怒無常的性子……
可一切,總會好的!
三年,阿敖在接下星亞的短短三年裡,已完全掌握了經營大權。他報復性地將一千寄生在星亞的武氏旁系子孫們徹底驅逐出去,完成了武爺爺的生前所盼——
星亞,再也無吸血鬼的存在!星亞,在武司敖的手上,開始茁壯。
而阿敖本人,也艱難地完成了由少年到男人的轉變,他學會了與商場上的勁敵握手寒暄,學會了與最不屑一頤、最厭惡的陌生人把酒言歡,學會了一切在商場上的生存原則,也更精於此道。
唯一沒變的,是他對武伯的親情。
當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後,他會放下外面的一切,會多少放鬆一會兒,與武伯聊聊天,以一個晚輩的身份詢求武伯的認同、肯定、支持……
武伯在他心目中,漸漸變成了一位與武爺爺同等重要的人!
可一切,在她和武伯欣慰情況終於漸好之際,武伯……也遭遇了不測!
她好似一個木偶,呆呆地看著十八歲的自己被阿敖撲倒在地,就在電雷交加、滂沱大雨的武家花園裡、就在武伯被入宅搶劫的匪徒殺害的地方,悲憤至極、哀慟至極的武司敖瘋狂地侵犯著渾身是傷的自己……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武伯替你擋下了那致命的一槍?為什麼你不去替武伯擋一擋?為什麼呀!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失去爺爺,為什麼當時你沒有扶住倒在你腳下的爺爺?如果不是你那麼冷血,我不會失去爺爺;如果不是你那麼自私,只顧自己活命,我也不會失去武伯;你知不知道,武伯是我僅剩的親人了!可現在連他也走了,和爺爺一樣,也離開我了!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十八歲的她,仰躺在大雨中,身上的刺痛她早已不在乎,但滿心因阿敖的誤解、阿敖的不信任而產生的心痛,她卻承受不住。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武爺爺過世後的這三年,阿敖始終對自己一副冷冰冰的態度,原來,武爺爺的死,早已被阿敖加罪到自己身上了啊。
「你笑!?你竟然還在笑?你不是最愛我的嗎?你不是也視爺爺、武伯為親人的嗎?難道這一切全是假的,你根本不愛我,根本不愛我們武家?你愛的是什麼?我們武家的財產,還是星亞的股份?你跟外頭那些吸血鬼一樣,是不是?是不是!?」
她想張唇辯駁,卻在看到他陰狠的眼睛時,說不出一字一語。
「你說啊!怎麼不說話?這次是不是你又因為恨武伯在我心中的份量比你重,所以你才自私地躲在一旁,所以你才冷血地袖手旁觀,眼睜睜看他被殺!對不對?對不對!?」狂亂扭曲的臉龐上,是刻骨的懷疑及仇恨!
她雙手抱住自己,好似也陷在了那夢魘裡,渾身抖成一團,麻木地看著自己被最愛的人傷害,被他用無情的言語刺得渾身是傷……
她是覺得好笑啊,近十年的朝夕相處,近十年的相伴成長,近十年的同甘共苦,竟抵不過武司敖內心的那顆種子——那顆不信任的種子!
她為了他,不再笑,不再擁有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除了他,她不認識武家以外的任何一個人,甚至沒有朋友!
他有武爺爺、有武伯;可她,擁有誰?
她不要再夢下去!不要!誰來救救她,將她拖離這可怕的夢境?
她想呼喊,卻擠不出一絲聲響……她想逃,卻移不動陷入泥淖裡的沉重軀體,她只能呆呆地僵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一切重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