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濟宇露出森森白牙,獰笑著說道:「誰說過去就算了?臭水溝裡的老鼠,不整死他我沒臉活下去。」
褚心苑一顆心瞬間吊得老高,驚叫道:「你把他怎麼了!」
她幾天沒看報紙,最近有人被一拳地打到開花,屍體還被亂刀砍成碎塊,丟進馬桶沖掉嗎?
石濟宇好玩地看著她驚恐的眼睛,她想到哪裡去了?想像力跟阿智有得拼!改天真該介紹他們認識。
「他只能在家抱棉被哭!砸飯碗還算太便宜了。」
在他看來,沒把銀行法務投到滾水鍋裡煮死,或是投到滾油鍋裡炸酥,然後用他的肉做成肉羹,已經是法外施恩啦!
砸飯碗?她也有同樣的經驗。
褚心苑蹙起眉心,一股熟悉的不適感在胃部翻攪。
「你不是他的主管,怎麼能炒他魷魚?」
雖然說銀行法務不該說謊,但這樣就踢他走,似乎稍嫌過分……褚心苑瞅了石濟宇一眼,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不以為然。
她也嘗過失業的滋味,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滿心苦澀,難受之至。
「那還不簡單!我跟銀行主管說,如果他還想賺勝揚的利息錢,就把那個渾賬王八蛋革職,永不錄用。」
褚心苑低垂著頭,默默不發一語。
石先生和豺狼虎豹的科長似乎也沒兩樣嘛!論起陰險毒辣,科長還比不上他段數高,竟是教人永無翻身之地呢!
她那什麼表情?怎麼?他不能報復嗎?別說「屈死不告狀」這種鬼話,他石某人不吃那一套!
石濟宇從鼻孔哼聲道:「是他先對不起我!我不捏死他的話,難道還等他把騙功練得更高明,哪天再故伎重施嗎?」
褚心苑搖搖頭。「我沒那個意思。只是他說不定有父母要養,房貸要繳,老婆沒有謀生能力,小孩還抱在手上,一家人要吃、要養、要生活,男人沒工作就沒收入,怎麼過日子呢?」
他怎麼過日子干我屁事啊?石濟宇一臉漠不關心。「騙人就要有被迫殺的心理準備。有仇不報非君子,你總不能要我當小人。」
褚心苑明知跟他抬槓,贏的機率比中樂透頭獎還低,卻仍忍不住反駁:「君子又不是只會報仇,還有很多其它的美德呀!」
石濟宇涼涼接口道:「古代的君子才有那麼多噦嗦的規矩。現代的君子只要會報仇就很美妙了,孔老頭大概會從墳墓裡坐起身來感動得痛哭流涕,說我比顏回還得他疼。」
他愈扯愈離譜了!孔子才不會認可他的行為呢!
褚心苑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既沒創意又沒威力的評語:「你們有錢人,不明白沒錢的辛苦。」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有錢的,」石濟宇眼神略黯,口氣變得沉重。「我爸很早就死了,我媽沒再嫁人,憑自己的力量把兩個孩子養大。」
褚心苑拆著聽著,心就一陣陣疼痛起來。「你媽真有勇氣,女人扛一個家,真是不容易。」
回想自家的情況,爸媽一起煮麵賣面,養她和大哥都很吃力了,何況寡婦人家扶養兩個壯丁。石媽媽真是令人敬佩。
石濟宇讓記憶恣意沖刷著,眼神變得空茫悠遠。「我媽是小學老師,工作很穩定,薪水不錯,寒暑假還能陪我們。在我……垃圾染上賭癮前,我們一家三口過得算平穩。」
「大哥』』兩個字,他已經十年不肯說出口了!
不知內情的人,可能會認為石濟宇小心眼窄肚腸,哪有人為了幾塊臭錢,連兄弟情份也割捨的?
再怎麼說,石鴻宇也是他唯一的哥哥!兄弟如手足,千金不換啊!
褚心苑卻知道,那不是幾塊錢而已!
石鴻宇的卷宗她綁過,從地面一路往上長,整疊捆起來足以蓋一百零一層超高摩天大廈,欠得真不是普通的多。
「我媽人緣很好,又是小學老師,垃圾打著她的名號,借錢超容易,不過,輸錢更快就是了。自從他迷上賭博,我媽的惡夢再沒醒過,老家的門檻幾乎被討債的親戚朋友踩平了。」
褚心苑驀然體會到他的心情。「你一定很心疼你媽。」
石濟宇眼光是複雜的,深思中帶著不解。
從小看他長大的叔伯姑嬸,一口咬定他不認親哥哥是因為錢!她怎麼能輕易就碰觸到他藏得很深的心事?
「大學志願我只填商學系,因為商場是致富最快的方法。畢業我就通過證券初級營業員、高級營業員,投信投顧營業員,期貨商業務員及投資分析人員考試。留學時被外國老闆相中,回台灣就進入勝揚工作。
「當年我也跟你一樣,從助理開始做,我發誓要賺很多很多錢,讓我媽過有尊嚴的生活,不必一天到晚跟債主賠不是,但垃圾一直沒改掉賭博的習慣,她老人家沒能享福就去了。」
從頭到尾,石濟宇語氣都很平靜,聲音幹幹啞啞的沒有起伏,好像在說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別人的故事。
褚心苑卻捕捉到他一閃而逝的痛苦眼神,她原本心就軟,此刻同情心更是泛爛得無邊無際。
這個男人啊!厚實的肩膀彷彿天塌下來也頂得住,像一面可讓人依靠的銅牆鐵璧,十二級陣風吹也吹不倒。
他畢竟不是神,人力有時而窮,也有使不上了J的時候。叫賭徒洗手不幹,就是上帝親臨,也不保證能製造奇跡。
「你哥一天不戒賭,你媽一天沒好日子過。賭博方法那麼多,你就算砍了他的手,他不能打麻將也能包牌簽樂透吧!還不是照賭不誤?那不是你能改變的,你怪自己也沒有用。」
「你真的這麼想嗎?」
石濟宇低低問著,沉澱在心底的往事,彷彿輕飄到眼前,斷斷續續地說著難以言喻的傷痛。
褚心苑凝視了他一下。「與其一家人陪他死,不如讓他自生自滅。你保住自己也就保住你媽,這種作法沒有錯。」
石濟宇眸子回復淡漠,往事已矣,一一化成雲煙,但他心靈中仍然感到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