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進門,當職櫃檯突然探出一張圓潤臉蛋,是負責平時排班和臨時謂度的小孟。
「喔嗨喲--喬依絲。」道一聲日文的早安。
「你也早啊,小孟。」喬依絲是林明暖在GH裡的英文名字。
「今天旅客BOOKING的狀況還好吧?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訊息需要注意?」
「哪,都在那裡,隨你看啦。」小孟指了指一旁的傳真機,邊咬著手裡的三明治。「吃早餐了沒?我這兒還有一份蛋餅。」
「在家裡吃過了。謝謝啦。」
放妥小行李,林明暖走進櫃檯,順手拿起傳真機上的一小疊紙張。一張紙代表一趟飛行資訊,上頭除了寫明該班機的機組人員、各艙等的旅客人數外,還會以特有的英文縮寫標示該注意的事項。
她今天飛的是GH200,由香港出發、過境台北再前往東京成田的班機,在台北將會換上一組新的機組人員。
從整疊的旅客資料中抽出屬於自己FLIGHT的那一張,她仔細讀著。今天三名機頭都是夏威夷BASE,老機長安東尼還是她最欣賞的機長之一,態度認真,人又親切,像肯德基爺爺。
往下看著像小型聯合國的機組人員名單,這次同行的團隊中,幾名華籍和日籍的空服員在公司風評甚佳,可以安排她們擔任後頭艙等的負責人,等會兒在聯絡上應該挺有默契才是……
順著資料再往下看,注意力停在旅客欄上,她忽然一頓,眉心微微皺起,彷彿看到一件莫名其妙又極度難以理解的事。
「怎麼了?資料沒傳送好嗎?」小孟終於嗑光了三明治,邊吸著奶茶,脖子伸得老長。
「小孟……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將傳真紙攤在桌面上,纖細的食指在紙上圈畫出疑點,「頭等艙印的是滿席的『FULL』,可是底下的座位圖表,三十個位置才填了八個人名。」其實,頭等艙座位表上顯示的只有旅客的姓氏,為了方便空服員做「BY NAME」的服務,而八個姓全是羅馬拼音,顯示八個都是日本人。
小孟笑咪咪地解釋--
「口袋麥克麥克咩。我昨天在電腦裡看到資料,就打了電話到成田機場的辦公室詢問,那邊的日本美眉透露消息,人家可是『神崗株式會社』的大老闆,橫行關東、關西兩地,有黑道背景,後台硬是要得喔。還有哪,光是在東京就有好幾棟大樓呢,反正錢多多,八個人就把頭等艙全包啦。呵呵呵,這種旅客最好多多益善,他們『黑皮』,我們也『黑皮』。」
可惜,林明暖「黑皮」不起來。
「KAMIOKA」--神崗。
盯著位在中間的那個姓氏,想起適才那群女孩的談話--真是他嗎?
她悄聲歎息,心湖像飄來一葉輕舟,畫開一圈圈漣漪,隨波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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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GH200號班機前後開了兩個機門。
一號機門提供頭等艙旅客使用,二號機門則是開放給商務艙和經濟艙的旅客登機,但頭等艙沒十分鐘就完成全部的登機手續,為節省時間,一號機門跟著開放給
其他旅客使用。
只是,本來還興高采烈、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觀光團客,一從前門登機,馬上教頭等艙中詭怪的氣氛嚇住,一名小女孩還莫名其妙被嚇哭了。
「喬依絲姊,剛才地勤大哥說還有兩名旅客尚未登機,候機室正在做廣播,最後的飛行資料等一會兒會送過來。」吉兒剛做完報紙和雜誌發送的服務,掀開布簾走進廚房。
「我知道了,謝謝你。」林明暖正在廚房角落的小隔問中檢查機上播放的光碟片。
登機時間大家都忙,她身為座艙長,一些起飛文件必須親自確認,再加上和地勤以及駕駛艙裡三名機頭的聯絡,每個環節都馬虎不得,一忙起來,優雅的神情不變,鵝蛋臉卻已泛出淡淡嫣紅。
「喬依絲姊,今天頭等艙的客人好安靜喔。」吉兒進「環航」剛滿一年,還算「低年級生」,性子很可愛。
「我問他們要不要WELCOME DRINK,竟然全都喝柳橙汁,嗯……只有坐在中間那位神崗桑沒喝,不像一些日本『傲客』,一上機就要喝啤酒、喝威士忌、喝最貴的香檳,唉唉……他還跟我說謝謝,聲音好低、好有磁性喔。」
是呵,那聲音就像大提琴的低音弦,他深知自己這樣的優勢,並淋漓盡致地發揮著。
有時候,即便對他惱怒,聽見那嗓音幽然流瀉,所有的不滿和怨懟也悄然沉寂……
「喬依絲姊,你在笑什麼?」
林明暖連忙回神,假咳了咳--
「空姐的職業病呀,動不動就笑,你又不是不知道。」
「呵呵呵,是呀。」吉兒頗有同感地點點頭,抓起小托盤,開朗地說:「我出去收杯子了。」
廚房裡剩下她一個,隔著布簾,仍清楚地聽見外頭機艙忙碌的聲響。
撥弄著整理好的光碟片,她悄悄歎息。
手邊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該要出去了,總不能一直躲在裡頭,外面有一堆大大小小的事等著她處理……這算什麼?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唇邊的歎息加深,幽幽然的。
真要躲,九年前就該閃得遠遠的,避他如蛇蠍。
是她不夠聰明,在那青春年代,任情任性為之,選擇走這樣的一條路,在其中跌跌撞撞、橫衝直撞,卻依然奮不顧身。
是她不夠聰明呵……
「喬依絲桑,安東尼機長從駕駛艙打CALL下來,要和您確認一些資料。」一名日籍空服員忽然探頭進來,手裡還抓著電話筒。這架飛機的機內電話嵌在空服員座椅上,在外面才能接。
「謝謝你,我馬上出來。」她迅速回話,深吸了口氣以平穩心緒。
然而,心緒難平,胸口湧現的澀然中帶著一絲甜味,她苦笑,已弄不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