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只是相朋友出來逛逛街、聊聊天、看看熱鬧而已。現代的世界,男人和女人走在一塊兒,並不表示什麼,更無須解釋什麼,如果真要解釋,也找得出一百種以上的理由來套用。是的,那並不能代表什麼。
但是呵,都這樣、這樣努力地說服自己,為什麼心還是亂?還是慌?還是痛?
她知道他的……從來,他就不愛逛街,不愛胡亂聊天,更不愛看熱鬧。
再者,這是和他相識以來,她第一次見到有女性陪伴在他身邊,兩人靠得好近,那雙身影多麼搭配--這說明什麼?意味著什麼?她不知道,思緒開始紊亂了,反反覆覆都是他說的那一句--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不能、不能……
老店位於巷弄中,依然大排長龍,林明暖很快便捕捉到他們的身影,肩並著肩,排在隊伍的最後。
她忍不住要比較,努力想挑剔他身旁的女子,卻發現那身影如此雅致,淡粉色系的傳統和服,裙擺和袖擺飄著亮橘和鮮紅的櫻瓣,盈盈而立,雖離了一小段距離,仍可瞧見對方婉約的臉容輪廓。
她應該尊重他的隱私,全然地相信他,應該掉頭走開,跟著姊妹們玩樂去。
在心裡,她不斷地傳達出這樣的訊息,想強迫自己轉身。
但是,當那個男人傾身向烤丸子的婆婆說話,指了指旁邊的紅豆泥,而婆婆瞭然地點頭,佈滿皺紋的老臉親切笑開時,林明暖不由得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往哪裡去。
雖然聽不見他跟烤丸子婆婆所說的話,但她心裡早已清楚。
他會請婆婆把丸子烤焦一些,讓外皮變成金黃酥香,然後在丸子上覆蓋雙份的紅豆泥,要厚厚的一大層,他特別喜歡那樣的搭配和口感,同樣地,也是她最最喜歡的。
上一次他和她一塊兒站在那家老店前,吃著熱呼呼的燒丸子和燒仙貝,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一年前、兩年前?或者,在更久、更久之前……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一刻,兩人的過往在腦中飛舞翻騰,對的、錯的、固執的、魯莽的、奮不顧身的、任性迷茫的,她微微地呼吸,不敢用力,因為胸腔的起伏每一下都是這樣疼痛。
抬起手,她摀住嘴巴,不想在熱鬧的氣氛下哭出聲來,眼淚卻順著頰奔流,滲過指縫,流進唇齒,教她嘗到愛情的辛酸喜苦。
她為他心疼,也為自己心疼。
想勇敢地笑,不願去思考那麼多,但這一次再也當不成鴕鳥了,他說對了一件事--她和他,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
「小姐,你在排隊嗎?」一對小情侶禮貌地詢問,因為她一直站在隊伍最後頭,沒有移動。
林明暖垂著臉,搖了搖頭,趕緊從手提袋中拿出面紙擦淚。
小情侶手牽著手從她面前走過,聽見那女孩同情地問著:「好奇怪喔,她怎麼哭得這麼可憐?」
「我怎麼知道?」她男朋友無辜地說。
「哼!你不知道我知道,美女會哭,都是被壞男人欺負的。」
「那她也不用站在那裡哭啊。」
「說不定那個壞男人也來排隊買燒丸子、燒仙貝,她看到壞男人,心情不好,當然就哭了。」
越辯論越大聲,在店外排隊的人全被這話題吸引了,紛紛轉過頭來搜尋那個聽說被壞男人欺負、哭得很可憐的美女。
這一邊,神崗徹剛付完帳,和淺野優香一人一支紅豆燒丸子,同樣地想起他的暖暖,和他一樣喜愛這家老店的口味,心中被這樣的記憶填滿,薄唇不禁揚出一道笑弧。
這幾天真夠他忙了,和「武樂聯合」的談判雖然還有一段時間要熬,但至少從明天開始能有幾日空閒,晚上,他會再度確認她飛行的班次,隱約記得,她月底有一趟在東京停留的班,兩個人可以再來這裡逛逛。他想,她會喜歡的。
跟著,他頭一抬,就看見她立在那裡。
「暖暖……」
她就在那裡,站在瑟瑟的寒風中,臉頰紅通通,鼻頭紅通通,眼睛也紅通通,想哭,又不敢放縱。
淺野優香嘴裡正塞著一顆燒丸子,把臉頰擠得鼓鼓的,走在前頭的神崗徹腳步突然停住,害她差些撞上他的背。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她終於發現引起他古怪舉止的原因,直覺反應,這位就是讓他心不在焉的女主角吧。
為什麼哭泣?神崗徹錯愕極了,不明白她的淚所為何來。
「暖暖?」
聽到他一再的呼喚,林明暖一怔,抿著唇,透過迷濛淚眼望著他。
下意識地,她眸光移向他身邊的女子,想想自己現在的模樣,突然覺得好丟臉、好難堪、好自卑,所有的優雅都沒了,一切的美麗都沒了。
想也沒想,她轉身就跑。
「暖暖!」神崗徹大喊,哪裡還管得了誰,剛烤好的紅豆燒丸子被他丟在地上糟蹋了,也跟著拔腿就追。
第八章
給她一點時間和空間獨處吧。
她需要靜下來好好想想,她和他之間,只有愛已經不夠了嗎?
讓她想想呵,釐清思緒後,她就會知道答案,知道該如何讓愛繼續下去。
「暖暖?!停下來!」
神崗徹在身後狂喊,腳步聲緊追過來,林明暖頭也不回地往前跑。
然而,巷弄外的熱鬧喧囂沒有她乞求的寧靜,方向一轉,她鑽進更狹窄隱密的小巷,裡頭交錯縱橫,似乎所有的人都擠上大街,跟隨祭典隊伍遊行去了,小巷中十分靜謐,她狂奔著,也不在意是否會迷路,答答答的腳步聲格外清楚,在其中轉過來又繞過去。
終於累了,她不再奔逃,雙腿有些發顫,整個背貼在某處的牆角,緩緩蹲下。
激烈的運動過後,腦中一片空白,她貪婪地喘息著,噴出的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化作白霧。
淚已干,她下意識撫摸臉頰,苦澀地笑了,不知怎地,笑著笑著,新的淚珠又順著勻淨的頰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