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咱們的孩子呢?那也是他的孫兒孫女啊!爹正眼看過他們沒有?沒有!爹只正眼看他。
他的棋童想讀書識字,爹便讓那小丫頭進書房,隨他一同習字。可我的孩子呢?我女兒是一府的小姐,卻從來沒進過一天學堂,不識得一個字!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那阿棋去學什麼了?她只不過是一個賣了一輩子身的奴才而已!」
「二弟……」
「大哥,你不要攔我。」尉遲念儒恨恨啐了幾聲。
「不管怎麼說,那個死丫頭也是咱們尉遲府中的奴才,她不顧禮義廉恥在外頭拋頭露面,同那些男人你來我往、勾三搭四,把咱們的臉都丟光了,這是給祖宗蒙羞啊!」
憑什麼她以一介女子之身可以撐起一個書坊?憑什麼他一個七尺男兒ˍ卻到處碰壁?憑什麼一個下女卻敢活在男人的世界中?憑什麼?
「二哥!」尉遲聞儒緊咬牙關,不敢置信他的親哥哥竟講出這般齷齪的記來!
「怎麼?你心疼啦?還是因為你的棋童在外招蜂引蝶,你吃醋了?哈哈,三弟,為兄是在為你出氣耶!你看你什麼表情?是不是戳到你痛處了?」
尉遲念儒嘿嘿直笑,覺得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三、三弟,你別氣!」尉遲望儒趕忙打圓場,「有話好好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就是他的兄長們嗎?
「二選一啊!」尉遲念儒洋洋得意。
莫怪他們,誰讓他敬酒不吃偏吃罰酒呢?
「什麼意思?」
「阿棋入府時簽的賣身契還在我們這裡。」聳一聳肩,尉遲念儒笑得好不開心,「她在外面整日與男人們混在一起,太失咱尉遲府的顏面了,所以呢,我們要執行家法,將她囚在柴房,一生一世。」
「她是我的人!」尉遲聞儒幾要咬碎一口鋼牙。他們怎能這樣無所不用其怪!
「可她的賣身契在我手中,我想將她怎樣便怎樣!就算我將她賣人青樓為妓、將她送給老頭為妾——你又能攔得住嗎?」從來不知一張黃舊破紙原來有這麼大的效用。
「你!」憤怒的火焰已在他的血液中熊熊燃起。
「書坊與阿棋,你只能留一個。」他們再傻,也知道那個死丫頭對三弟有多麼重要。
「二弟,其實你有那個阿棋,什麼都可以手到擒來啊!若我也有這麼一個女人,肯在外與男人們……」思心的笑聲越來越放肆。
他緊緊閉上雙哞,用盡全身所有自制力,拚命壓抑心中翻滾不已的沸騰怒焰……最終,忍不住地剛要大聲反駁,卻耳尖地聽到輕巧的熟悉腳步聲,慢慢移向這裡。
是阿棋!
所有的反駁一下子卡住,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阻住她聽到這些難聽的話,不讓阿棋受傷!
「不要再多說一字!」他猛地睜開鳳眼,讓眸中炙熾的火焰盡悉射出,「你們若敢再多講一字,休怪我不念兄弟情分!」今日便作一個了斷吧!以後也跟他們再無瓜葛!
「三、三弟?」
兩人不由得愣愣地閉了嘴,呆呆地望著週身盈滿怒火的親弟,那冷酷的神色,是他們從沒見到過的。他真是他們那個從不發火、一直淡漠相對的親弟?
「所有一切到此為止。」冷冷掃過呆若木雞的兩人,尉遲聞儒不動聲色地望向窗子,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小心伏在紙窗前,側耳聆聽屋內的動靜。
心,一下子沒來由地一輕。
他的阿棋,只要有她,什麼都不重要了。
「不就是五間書坊嗎?我給你們。」他淡淡地開口,沒有了剛才的無邊怒火。
「真、真的?」尉遲念儒一下子瞠大了貪婪的雙眼,「不是騙、騙我們的吧?」
「我從不出言無信。」從此後,他只有一個家,那便是城郊的小小院落;從此後他只有一個家人,便是他的阿棋。
「明日我會讓書坊的王先生,將書坊所有帳冊交給你們,從此後書坊與我再無關係。」他只要有他的阿棋就好。
「還、還有那兩、兩萬兩銀子。」尉遲念儒不自覺地吞一吞口水,神情緊張。
「那不是書坊所有,是——是我借來的。」尉遲聞儒眉心皺起。從不知他們竟如此貪心。
「可現在是書坊的了!」尉遲念儒大聲喊,「我們不管你是如何得來的,反正不准你將銀兩抽出!」
「可那是要還的。」他心中薄怒又起。
「我們不管!還不還是你的事,我們不要債務,我們只要書坊和那兩萬兩銀子!」尉遲念儒死也不放手!
這便是他的兄弟哪!不管他死活的兄弟!
心中唯一僅存的牽連,終於斷了。
「隨你們。」他冷冷一笑,再也不顧念心中情分,「以後尉遲府中人是死是活,與我尉遲聞儒再無一絲關係!」心已冷。
「三、三弟——」尉遲望儒遲疑地輕喚那背對的身影,聲音顫不成句,「咱、咱們、咱們……」
「大哥,別說了,人家都講得這般決絕了,你還白費力氣做什麼?」尉遲念儒不在意地一笑,「不過還是立下字據比較好,親兄弟明算帳嘛!」
用力深吸一口氣,尉遲聞儒轉身,抓起筆來,飛快地寫下書坊轉讓字據,簽上姓名。
尉遲念儒剛要抓起字據,卻被攔住。
「你、你不能反悔的!不然、不然……」想放幾句狠話,但在那雙冰冷鳳眼的凝視下,擠不出一字。
「拿阿棋的賣身契來。」他咬牙輕道。早知有這麼一天,當初他就該將阿棋的賣身契一把撕掉,而不是留著威脅阿棋學棋了!
「啊,好、好,給、給你。」尉遲念儒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塞給親弟,一把抓起書坊的轉讓字據,躲得遠遠的。
打開折疊的賣身契確認無誤之後,手一握一搓,便將紙一下子揉成碎屑,輕輕一揚,那張限制自由的薄紙,就此了無蹤影。
「從此之後,我尉遲聞儒,再也沒有什麼兄弟了!」冷而緩慢地講完,他再也不想看那些陌生的人一眼,便打開緊閉的房門,一步跨了出去,「而這尉遲府,我再也不會跨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