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母親嘴上不說,但他知道,她一直在等,等父親回頭,等父親意識到她的默默等待。
但,可悲啊!她從年輕等到白頭,從睜開眼睛等到她永遠無法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還是等不到丈夫的愛,帶著遺憾撒手人寰。他所加諸在他們母子倆身上的這種痛,是累積了多少的光陰與歲月啊,豈是他區區一句「彌補」就可了結的!
徐志北的唇掀了掀,似乎想解釋什麼,但,最終還是化為一聲長歎,消逝於空氣中。因為,兒子激動的眼神讓他知道,再解釋也只是徒勞無功。
其實,那一天在接到兒子的電話時,他的確想放下一切,趕到醫院見前妻最後一面。但,或許是上天弄人,懷了第二胎、離預產期還有兩個禮拜的妻子凌雪,卻剛好在那時候破水,傳來了難產的消息……
一時之間,他面臨了抉擇的矛盾。雖然他最後選擇奔向難產的妻子,卻也讓他留下了終身難以平復的遺憾。
望著兒子那酷似自己的側面,徐志北發出一聲輕歎,「中曦,我對不起你的母親,我知道再怎麼解釋也沒有用,但,我們畢竟是父子,你無法抹滅掉那股血濃於水的親情……」
「對,我無法抹滅,就像我不『徐』這個姓氏,卻又無法有骨氣地甩掉你對我的供養。」徐中曦眼中浮現一絲痛苦。就因為他無法否認、無法脫離徐氏的庇蔭,他才會痛苦萬分。
他恨他對母親的不義、對自己的絕情,卻又接受他金錢的供養,享受這種揮霍不事生產的日子。
這樣的處境令他矛盾,令他痛苦,卻又無力脫離,所以,他只有藉著行為的放浪形骸,以及高濃度的酒精來麻醉自己。
「你知道我從來沒有那種意思。」
這話卻讓徐中曦更痛苦地閉上眼睛。「徐先生,如果你到這兒的目的,是想提醒我自己被供養的身份,那你已經達到目的,可以走了。」
見他一再偏激地曲解自己的話,徐志北的眼中慢慢浮現一股疲憊,一顆心——再次揪了起來。
第五章
下班的鐘聲響起,范凝素難得地未在第一時間衝出辦公室。
今天是週三,晚上她休假。原本,她想和同仁一起留下加班,卻碰巧遇上大樓水電檢修,讓她撿到一個晚上的假期。
對於這空出來的時間,范凝素突然有種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本來,若有假期,她大多選擇回家陪伴病重的母親。但今早,失控的情緒仍在胸中縈繞,她不想帶著這樣的心情回去面對家人。
略一思索之後,她打算自私地放自己一天假,好好調整一下自己已走得有些紊亂的步調。
出了公司,習慣性地找著自己的摩托車。但,找了半天仍遍尋不著之際,才陡然想起,自己的車子在今早故障,已委託弟弟送修當中,這一發現讓她不禁莞爾一笑。
沿著人行步道,她打算找間安靜的餐廳,沉澱一下紊亂的心情,一時沒注意到一部賓士轎車緩緩地靠近了她。
「范凝素,你想去哪裡?要不要我送你一程?」魏持恆的聲音自車中傳了出來。
「不用了,我……等朋友。」她胡謅個藉口。雖然同仁間流傳的流言並不真實,但乍見到他,她還是感到有些尷尬與不自在。
察覺到她的不自在,魏持恆無所謂地笑了笑道:「路邊空氣不好,要不要上來車裡面等?」
這突兀的邀請讓范凝素忙不迭地搖著手,「不……不用了,我朋友馬上就到了,他……」彷彿印證她的話似的,一聲「嗨!」隨即傳了過來。
兩人立即回頭望向聲音來源。
初見神采奕奕、手持滿天星的徐中曦,魏持恆的眸光閃過一絲防衛的神采;而范凝素則是一臉的錯愕。
對方眼中那股防衛性的眸光雖一閃即逝,卻未逃過徐中曦的利眼,他不著痕跡地接過對方打量他的目光,也毫不客氣地回應了一記打量的光芒。
兩人目光短暫對峙之後,徐中曦笑笑地將目光轉投向范凝素,先是調皮地眨了眨眼之後,接著以一貫的不羈語調道:「SORRY!我來遲了。」
他這句話,印證了范凝素剛剛胡謅的藉口。是以,魏持恆收回了打量的目光,隨即很有風度地笑道了聲再見後,知趣地離開。
他一走,徐中曦立即遞上手上的滿天星,笑吟吟地來到范凝素身前道:「我似乎替你解決了一個麻煩。」
范凝素沒有接過他手上的花,只以一種不以為然的目光看著他道:「我並沒有請你幫忙。」
這句冷冰冰的話語並沒有讓徐中曦退縮,只見他故作輕鬆地攤了攤手,接著,以一種誠摯的目光望著她道:「事實上,的確沒有,是我自己厚臉皮替自己找藉口接近你。」
他坦白的話語以及眼中那抹認真的光芒,讓范凝素緊繃的心弦震了一下,她下意識地迴避著那灼人的目光。
「今天早上我忘了提醒你,在台北市,上班時間和下班時間一樣,都很難攔到車的。」彷彿未察覺她的迴避,徐中曦誠摯的眼眸依然毫無保留地注視著她。
「那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她盡量讓聲音維持淡漠,說完,她撇下他,轉過身繼續向前走著。
她的舉動讓徐中曦一陣錯愕之後,大步地跟了上來。「我以為經過了今天早上,我們已成功地踏出友誼的第一步。」
「那是你個人以為。」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聞言,徐中曦立即橫身攔在她面前,揪著眉頭道:「想跟你做個朋友真有那麼難?為什麼你總喜歡拒人於千里之外?」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還是,你根本就在害怕,害怕受到我的吸引,而故意用這種冷冰冰的面孔來保護自己!」
「你太自以為是了!」他橫身的阻擋,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壓力,幾乎刺穿了她的保護牆。是以,她急於繞過他,想脫離這樣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