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凝素沒有掩飾自己的感覺,緩緩地點點頭後,忍不住問道:「我很好奇,到底什麼樣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是水晶廳前那個憤世嫉俗、惡意羞辱她的徐中曦;還是奪取她初吻、狂妄自負的徐中曦;抑或是,隱藏在畫作之後、那個孤獨渴愛的徐中曦?
今日的發現讓她對他初建立的印象在剎那間模糊,她突然有種想深入瞭解他這個人的衝動,想找出隱藏在畫作之後那個真正徐中曦的面貌。
「你認為呢?」他逃避了她的問題,逃避了那雙彷彿能看透人心的清亮眼眸。
「或許,人們所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你隱藏在畫作之後。」她的眼明亮有神,似乎想看穿他。
她的話一針刺入他心坎,戳中他心中那不為人知、刻意隱藏起的傷痛。
「人——本來就有很多種面具,戴上面具的目的全都是為了保護自己,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不自然地變換了下姿勢,故意淡化她話中隱含的意義。
聞言,范凝素只是定定地望著他,一會兒,才反問道:「既然這樣,我倒很想知道,你現在是戴上何種面具面對我?」
徐中曦一愣,接著哈哈一笑道:「你反應實在太快了,我看以後跟你說話得小心一點,免得自陷泥沼、掉入自己挖的泥坑裡。」他的神經因這一笑似乎鬆懈了許多。
「其實,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我,想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後,你有的是機會,就怕你根本不給我這樣的機會。」他眨著雙眼、語帶雙關地道。
「基本上,作畫只是一種興趣,隨筆拈來而已,並不像你所說的什麼充滿了孤獨與滄桑、渴望被愛,真的是你想太多了。」他隱藏起內心被猜中的脆弱一隅。
見他扯開了自己的問題,范凝素本想再說,侍者卻在此時把菜送了上來,話題不得不暫告一個段落。
「來吧!這餐廳的料理相當不錯,嘗嘗看。」見她有持續剛剛話題的意思,他藉著布碗擺筷的動作,掩掉了她眼中的不以為然。
「不聊我了,聊聊你吧!」替她添飯的同時,他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我?我沒什麼好聊的。」她淡淡地回話後,接過他遞來的飯碗。
「是嗎?我倒不這麼認為,」他有意無意地瞄了她一眼。「對於你這麼辛苦兼兩份工作一事,我就相當好奇。」
他的問題直接敲中她心中傷痛的根源,一下子,湧起的黯然讓她眉頭揪了起來。
「對不起,或許我不該用『好奇』兩個字,請你相信,我並沒有挖你隱私的意思,我只是……想瞭解你的一切。」注意到她眼底的異樣,他放下飯碗,誠摯地注視著她道。
她無所謂的一笑後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人生並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既然上天給了你這樣的命運,你就沒辦法逃避,因為,再怎麼逃避,那包袱始終存在。」
這番充滿無奈的話語讓徐中曦想起了自身的遭遇,一時之間,他陷入了自己始終無法掙脫的矛盾裡,表情雖凝重卻似有所領悟。
「抱歉,我沒有將氣氛弄僵的意思。」見他不語,她以為是自己的話語太宿命嚴肅所致。
但話語剛落,徐中曦接下來的動作卻令她像觸電一般,渾身一震,因為,他竟伸出手牢牢地按住她置於桌上的手。這舉動讓她立即抬起不解的眼眸,卻不意接觸到一雙熠熠的黑瞳!
「我真的很希望當你的朋友,可以分享你所有的喜怒哀樂。」他同樣注視著她,只不過,這次似乎多了一種悸動的光芒。「基本上,我們是同一類人,同樣高傲、同樣倔強,但……也同樣需要朋友,是不是?」
在昏黃燈光的襯托下,他的話、他的眸子讓她的心湧起一種莫名的感動,這陌生的感動擊倒了她心中防衛的高城,一時之間,喉頭湧起的酸楚讓她無法言語。
察覺到她眼角泛起的淚光,他的心沒來由地猛地一震,這震動讓他一時之間失控的理性在瞬間恢復,令他陡地鬆開了她的手。接著,為了掩飾胸中的震動,他手忙腳亂地找著水杯,注滿了啤酒。
「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氣氛不應該這麼沉重的,來,為我們初生的友誼乾杯!」他將其中一杯酒遞給了她。只一下子,他已完全自剛剛的情境中脫離,又恢復到平日那個狂狷的徐中曦。
他心中的矛盾變化,她並未察覺,她被動地接過了水杯,與他的杯子輕輕一碰。
杯子互撞的清脆聲響在空氣中造成了一下回音,似乎在同時宣告了遊戲的開始……
不知是誰說過,好賭之人最終輸掉的——
將是自己!
???
在喝過一杯象徵友誼建立的酒後,接下來,餐桌上的氣氛顯得輕鬆許多,兩人開始天南地北地聊著許多話題。放下心中高築的圍牆之後,他們赫然發現,原來他們之間可以聊的話題竟然有這麼多……
更讓范凝素驚訝的是,徐中曦的藝術涵養竟是如此地深厚,除了懂字畫之外,他還彈得一手好琴——在李緒崗加入他們以後,才抖出了這個鮮為人知的秘密。
面對她眼中的驚歎,徐中曦卻只是淡淡地一語帶過,因為,他如何能向旁人說明,這樣的讚美是多少個無眠的夜晚累積而成的,而所有的一切只是為了迎合喜愛鋼琴的父親。
一頓飯,在融洽的氣氛中結束。本來,徐中曦提議到圓山看夜景,但范凝素在現實因素的考量下,婉拒了他的邀請。
「徐先生,麻煩你在前方路口停車就可以了,我想到超市買點東西再回去。」
徐中曦依言在路口停了下來。而車一停住,他立刻轉頭似笑非笑地瞅著她道:「經過今晚,你不覺得『徐先生』這三個字顯得太客套又疏遠?」
「在彼此還沒有熟到可以直呼名字的程度之前,適當的客套是必要的,不是嗎?」她睇一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