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失去她,是他的不幸,他早就應該瞭解了。人或許總要等到失去後,才會瞭解珍惜的可貴。
出了南昌,天空已飄起了小雨。他沒有上自己的車,冒著雨,他沿著人行道漫無目的地走著。雨絲愈飄愈密,他神志空洞,心境愴然。
突然,一段話毫無預警地閃過空洞的腦海——
你以為自己就很清高嗎?你口口聲聲的說不認父親,卻又享受著他的一切供養……
我下賤,最起碼我自食其力,但你呢?從頭到尾都只是個自怨自艾的可憐蟲,真正配不上我的人是你!
這些話,像一線靈光照亮他暗沉的心。是了,真正配不上她的人是他!這麼多年來,在她為了生活而馬不停蹄地奔波時,他是何其幼稚地關在自以為是的象牙塔裡獨自飲泣,所謂的憤世嫉俗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個自我逃避的藉口,而這樣的藉口……究竟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多少人?
回想過往生涯,荒唐的彷彿南柯一夢;莫名其妙虛度了三十個年頭,令他心驚,他到底浪費了多少歲月啊!
獨立!這兩個字迅速在他腦海成形。或許,今生他將永遠得不到她的諒解,但從現在開始,他要為她振作起來,最起碼做一個能讓自己看得起的人!
抬起頭,綿密的雨絲像一道道亮光灑在臉上,滌清了他的身,也滌靜了他的心!
尾聲
經過四季輪替,轉眼間,時序又進入春季。
一位神采奕奕的年輕人背著登山背包,踏著一地枯葉,沿著登山步道拾級而上,來到一處貼山而建的寺廟前。這廟宇不大,環境卻相當清幽,依傍在翠綠山水間,顯得格外縹緲。
廟前,一位著僧袍的比丘尼正拿著木製的掃帚,輕拂開地上的落葉。在聽到聲響時回過頭,慈祥的眼立刻漾出一串笑意,迎上自遠而近的年輕人。
「凝傑,來看你姐姐啊?」乍見到他,她的聲音中沒有意外,彷彿有種早已料到般的篤然。
似乎有些訝異這位只見過自己一次的師父竟會記得他,范凝傑怔了一下後才回應了一個笑。他上前,雙手合十鞠了個躬,「玉清師父,早!」
玉清師父慈笑依舊,她指了指不遠處,輕聲地道:「凝素在花園。」
「謝謝玉清師父!」他對她點點頭後,轉身走開。
慈祥的笑始終掛在玉清師父臉上,那充滿智慧的雙眸盯著對方背影好一會兒後,才轉身繼續掃著地上的落葉。
廟旁的空地上,半跪著一位身著灰色道袍的女孩,一塊同色調的頭巾包裹著她過肩的長髮。她的手裡拿著一把小圓鍬,正專心地翻著土,靈秀的臉上除了專注之外,更呈現一股平靜的柔和。
聽到聲響,她回過眼,乍見久違的弟弟,一股驚訝揉合著不可置信,讓她立即起身。
「凝傑,怎麼來了?學校不用上課嗎?」她拍著身上的塵土,迎向他。
「姐,學校正在放春假,我有一個禮拜的假期。」他噙著笑,望著清瘦、卻依舊美得耀眼的姐姐。
范凝素恍然大悟。「瞧,姐姐日子過得都糊塗了,竟然忘了還有春假這回事!」她搖搖頭笑了笑後,抬手替弟弟拭去了頰上的汗珠。「走了這麼久的路,一定渴了吧!來,姐帶你去喝水,這兒的山泉水清香甘甜,令人回味無窮喔!」
領著他,來到廟後一個簡陋的木亭中。這山泉果然清涼,令人暑氣全消。
看著器宇軒昂的弟弟,范凝素心中有欣慰,也有些歉然。
「凝傑,對不起,這些日子姐不在你身邊,沒辦法好好照顧你……」
放下紙杯,范凝傑笑道:「姐,我已經大二了,早就有足夠的能力可以養活自己,你不用擔心。」
雖聽他如此說,范凝素還是不放心地再次叮嚀道:「錢夠不夠用?要是不夠,姐的存款——」
「姐——」他打斷她。「你真的不用擔心我,我很好,真的。」他再一次強調。「學校課業雖繁重,但對我而言,不是問題。我的時間分配的很好,家教、社團,讓我過得很充實,倒是你,才真的令人放心不下。」他意有所指地道。
弟弟眉宇間流露的那一絲剛毅,讓她擔憂的心漸漸舒展開來。或許,她的擔心真的是多餘,他真的是長大了,時間的淬煉讓那個老跟在她身後流著鼻涕的小男生,蛻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
「你真的是長大了!」看著已高自己一個頭的弟弟,她驕傲地說道。
望著姐姐那雖清瘦卻平靜的面頰,范凝傑猶疑了一下後,打開隨身的背包,翻出一個牛皮紙,放到木桌上。
「姐,這是他這個禮拜寫給你的東西,由於我打算上山來找你,所以沒有轉寄。」他瞅了她一眼,繼續道:「姐,你真的還不能原諒他嗎?這一年半來,他契而不捨地找你,只差沒將台灣整個翻過來而已。說實在的,我真的很佩服他的毅力,像他那麼忙碌的人,竟然還能撥得出時間寫這種從來沒有回音的信,光這一點,就讓人感動不已。」
想當初,徐中曦透過謝媽媽知道他考上了大學,為了抓住他這條線索,他花了好大的工夫找到自己,想從自己身上找到姐姐的下落。當時,由於適逢母喪,再加上姐姐心碎的告誡,他對他的哀求始終無動於衷。
原以為踢了幾次鐵板後,他便會知難而退,沒想到,他卻始終不放棄對姐姐的追索,除了向他下工夫之外,更用盡各種方法,登報、張貼尋人啟示等等。
在種種管道均無功而返之後,他改弦易轍,改以每天一封信的方式,希望藉由他傳達對她的思念與悔恨。原本,他對這種行為置之不理,但最終,他還是被他的誠意打動,居中當起了信差。
一年多來,信始終沒間斷過。姐姐接信後的反應他不知道,但他卻清楚地知道——這樣的誠意,怕是鐵打的心也要融化,更何況是肉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