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了?我們總經理說了,妳賠得起嗎?!」許倩蓉哼笑一聲,狗仗人勢地跨著得意洋洋的步伐,追隨她的總經理而去。
雨薇蒼白著臉,慢慢蹲下身收拾地上的食物殘渣,和破碎的碗片……
自從跟母親搬到宜蘭,母女倆在這鄉下地方相依為命,從小到大,這十多年來她看過太多鄙視的眼神,聽過太多侮辱的話語。但儘管如此,每每聽到這種話,她強烈的自尊心還是受到傷害。
碎碗片突然割傷她的手指,劃出一道血口子!雨薇趕緊把受傷的手指放到嘴裡輕含著,腦子空白一片……
她驀然想起那個陌生男人輕蔑的眼神。
今天下午,被摔碎的不只是一隻碗碟……
還有她無足輕重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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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您再多吃一些好不好?我削了整顆蘋果,您還吃不到四分之一呢!」雨薇將切好的水果送至母親嘴邊,輕聲細語的勸哄著。
林月英輕輕搖頭,即使是如此輕微的動作都讓她覺得疲倦。「不吃了,妳先擱下吧。」
雨薇心口抽痛卻不敢勉強,到了這個塒候,順著母親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雨薇。」林月英輕喚女兒。
她今天的食量比前幾天好了許多,飯後還能吃得下水果,相對的,精神也好了些。「妳仔細聽好,媽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妳。」
「媽,您先休息一下吧,有什麼話,等您午睡醒來再說。」
林月英搖頭。「不行,我自己知道這個病好不了,再不說,我怕這一覺睡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媽!」雨薇低呼,忍不住眼眶泛淚。
林月英卻微笑了,她吃力地抬起手臂,撫摸雨薇柔細的長髮。「傻孩子,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生滅變異是無常的道理,若再過度悲傷就是個癡兒了。」
林月英能有這番豁達的領悟,是這一年多來每回迫近死期大關之際,嚼味得來的。
但是雨薇卻不能接受,她哽咽地搖著頭:「媽,您辛辛苦苦撫養我長大,女兒還沒讓您享福……您不會死的!」
林月英心口隱隱痛著,她何嘗捨得下這唯一的女兒,孤苦零丁地在世上生活?但生死大限,豈能容得她抉擇?
林月英不得不勉強吸口氣,提振精神,該說的話、該為女兒做的事,她是半點也不能漏失,唯有清楚地交代妥當了,她才能心無裡礙的離開這人世。
而這之後……
雨薇的未來便只得交給命運了。
「聽我說,雨薇……」
林月英握住女兒的手,軟弱的力量,讓雨薇心痛地體認到,母親虛弱得猶如風中殘燭。她緊緊地回握,淚水一瞬間逼到眼眶。
林月英平靜地咧開嘴,像是安慰女兒。「媽有個心願未了,希望妳能在媽死後為我完成。」
聽到母親已經開始交代身後事,雨薇一顆心沉到谷底,但這件事既然是母親的心願,她就算再難過,也得聆聽母親最後的遺願。「媽,您說……我在聽。」她望著虛弱的母親,心頭無比痛苦,卻強迫自己對母親微笑。
林月英渾濁的眸子似正在回憶往事。「媽現在告訴妳的話,每一個字妳都要記住。當年妳爸還在世的時候,妳有一位古伯父……」林月英咳了兩聲,才把話接下去。「他跟妳爸是拜把的兄弟,古伯母在妳小的時候還曾經抱過妳……雨薇,妳還記得他們嗎?」
雨薇搖頭,清澄的雙眸佈滿疑霧,母親為什麼會選在這個時候提這件事?
「是呀,」回想起幾十年前、丈夫還在世時發生過的事,林月英露出笑容。「都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當年妳也才不過三、四歲,不記得是當然的。自從妳爸死後,我們母女就從台北搬到宜蘭,那時候因為搬得很匆促,事前根本來不及通知妳古伯父他們,人海茫茫,又經過了這許多年,那麼好的朋友,就這樣失去聯絡了……」
林月英頓了頓,抬起頭,欣慰地望著女兒,嘴角的笑意驕傲地擴深。「時間過得好快,這幾十年像是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妳就已經長大了。」
自丈夫死後,歷經數十年人海滄桑,林月英淒楚的語調,含有無限感慨。
雨薇卻不明白。「媽,當年您為什麼不跟古伯父、古伯母聯絡?難道爸死後,古家也像那些勢利的人一樣,對我們落井下石嗎?」
雨薇的父親當年開設工廠,卻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工廠倒閉後雨薇的父親江青峰積欠了大筆債務,許多平常跟江青峰稱兄道弟的人,那個時候避之唯恐不及,深怕江青峰上門找他們周轉,路上相遇了恐怕還會撇首仰鼻,來個翻臉不認人。
江青峰就是因此才會郁忿交加、心懷憂慮而過世的。
這些過往的傷心事,是父親去世,母女倆搬到宜蘭鄉下數年後,雨薇聽母親含著淚訴說的。
「不,只有古家跟那些人不同!那時候妳古伯父不但為我們江家出錢,還清妳父親欠下的巨債,還在青峰過世後,體貼我新寡哀痛、又攜著弱女,一力承擔了喪葬事宜,妳爸那塊墓地,還是妳古伯伯出錢買的。」說到這裡,林月英忍不住悲從中來,傷心落淚。
她一直心懷感恩!始終沒有忘記古家給她們孤兒寡母的天大恩惠。
「既然古家待我們這麼有仁有義,媽,您為什麼--」
「就是因為古家太慷慨了,我們母女倆豈可一而再地麻煩人家?」林月英搖著頭喃喃道,她也有她的尊嚴。「他們夫婦要是知道我們的消息,像他們這麼重情重義的人,咱們母女倆豈不是又會成為人家的負擔?」
雨薇明白了。她解意地微笑,或許她的脾氣是遺傳自母親的性格?
「如今我會再提起這件往事,是因為妳古伯母有樣東西寄在媽這兒,這麼多年過去,我本來以為再也沒機會還妳古伯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