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有寒池,空氣偏清冷,她的貨袋就算是百寶袋,也不可能隨意取出一條棉被來。
這幾天,他休息時都是靠在山壁旁淺眠的,山壁濕氣更重……她抿了抿唇,暗自告訴自己:事有輕重緩急,事有輕重緩急。
她深吸口氣,確認他真的睡著了,才攏過長髮,小心翼翼坐在他的身邊,然後輕輕靠向他的身子,讓兩人身軀微些接觸,汲取彼此的體溫後,她嫩臉微熱,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事有輕重緩急,取暖為重,取暖為重,她心底一直重複。提醒自己,得在他清醒前先奔離三尺,以防被誤解。
事有輕重緩急,身邊是個病人而非男人……她趕緊閉上眼,想像身邊是重病在身的老人家。一定要想像才行,她默念:老人家,老人家,得重病的老人家……
身邊的「老人家」連動也沒有動,直到半個時辰過去,她毫無知覺地往前倒地,「老人家」眼捷手快地摟回她的肩,讓她靠回他的身邊繼續睡大覺。
俊眸徐徐半張,瞪了她的頭頂一會兒,才無聲地罵道:
「笨蛋!」
萬家福,萬家福!這名字念起來,還真是很笨蛋的……讓他很順口。
第五章
常平縣。
夜晚燈火通明,讓人難以入眠。
即使是近日蜂擁而王的外地人,也覺得常平縣很不平靜。
「這不像是夜裡市集啊,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正連夜進縣的旅商好奇地問。
「聽說是歲家礦場的主子歲君常謀殺稅收官,現在還在縣裡逃亡,所以出縣百姓要格外嚴查。」
「這我知道,各縣通緝榜文已經張貼歲君常的罪刑。常平縣自此開放,歲家銀礦由縣太爺代管,以後各地旅商都能留在這座銀礦豐富的縣鎮討生活了!」早該如此了,常平縣狀似封縣本來就不合常理,要發達要有錢賺,就該讓各地物資交流才對,只是——
旅商好奇地指向一塊入縣的幾名男於,有胖的瘦的、年輕的老的,個個一身華服,一看就是一方地主。
「那是南北各礦業的主子,為什麼千里迢迢來到常平縣?」金銀銅鐵錫各礦中有名望的礦主都來了,實在令人驚奇。
「他們是來看歲君常好戲的。」旅人答道:「昨兒個晚上同走一條官道,我好奇問了問,才知道他們是親自來看歲君常被收押,順道來套套縣太爺的口風,瞧瞧歲家銀礦能不能分一杯羹啊。」
「原來是這樣啊,他們也憋了很久吧,歲家銀是天下礦首,自然有人眼紅了很久……只是,這裡的百姓對外地人老是沒有什麼好臉色,歲君常要是早日被抓著就好了哦。」
旅商相互閒聊,已有心理準備只要歲君常沒被抓到的一天,這樣紛擾的夜晚就不會停止。
現在出縣嚴查,入縣雖然寬鬆,但也要登記自家行業,以便將來在此落地生根,輪到旅商時,他填上數據,瞧見前面的簿子上寫了好多種職業,馬姓木雕師傅偕同沒有工作的相公一名、張姓旅人、高姓建築……各式各樣的師傅、業者都在此聚集——
「歲君常還是早點被抓著的好。沒了他,各地商人才能來這裡討生活啊。」他暗自期待。
直到天邊發白,徹夜的燈火才逐一熄了。
歲家礦場裡,年有路爬下床,迅速清醒,準備開工,她每天都很準時地到礦場報到。一到礦場,就見年有圖若有所思地看著亂葬崗的方向。
「哥。」她乖乖上前。
「小路。」年有圖回神,朝她親熱地笑著:「妳真早起,天這麼熱,睡在通鋪多難受,跟哥回縣府好不好?」
她用力搖頭。「我喜歡這裡。」
「這裡有什麼好……」
「哥,你不喜歡這裡嗎?」
「……喜歡啊,就是太喜歡,所以必須做一些犧牲。小路,妳歲爺爺那天離開時,到底跟妳說了什麼?」
「沒有。」她繼續搖頭。
「小路,我是妳哥,妳什麼時候對我有秘密了?」立即哀怨起來。
年有路躊躇一會兒,小聲道:「姐姐說,等我十三歲,她會來找我玩,帶我去她家,她家不像這裡……我想去看。」
「就這樣?歲爺有沒有提亂葬崗的秘密?」見她還是搖頭,年有圖咬牙切齒:「非得找到他不可!」眼角覬到礦場外頭,是各地礦業主子來窺探敵情,他連句話也沒丟下,趕緊走過去。
年有路看著他背影好一會兒,低下頭踢著石子,在沒有人理她的情況下,她乖乖地去完成昨天的工作。
這裡每個人都說她哥背叛歲爺爺,所以歲爺爺跟萬姐姐很難回來了,那、那她是不是等到十三歲,姐姐也不會來了?
思及此,她眼眶微紅,不敢再去問其他女工,只能悶不吭聲地重複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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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大餅難以下嚥,據說是某個縣買來,可以囤放一年而不壞。吃起來完全無味,專門用來磨牙的。
不用靠火把,他啃著不知道算是哪一餐的干餅,第幾百次的走進另一條通道。
一條接一條,縱橫交錯如同過去十來天所遇見的困境一樣,腰間的細線已到盡頭,他索性扯下線,繼續往前再走半個時辰。
直到他不能確定再下去是否會迷路,才在山壁上抹上硃砂,然後退回原路,繞回本來的巨型山洞。
一抹又髒又細的身子趴在水池邊睡著了。
他不發一語,在她的地圖上多加幾筆。這幾天來,他以此為基地,一一試路,試到最後,通常是死路。
食物還有多少,這萬家小老頭從來沒有提過,只是餓了她就拿出來分食。
他走到水池旁,難掩本性地輕捏她慈臉一下,見她還沒有清醒,就知道她是累壞了才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他默不作聲地凝睇她的睡容一會兒,無聲無息地俯下俊顏,靠近她的小臉。
睡著時,她的嘴角還是微翹,怎麼會有人天生長這樣?那麼她難過時,誰會讀出她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