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偶人娃娃價值約合新台幣四到十二萬元,這還是較普通的售價,若出自名師之手,或是鍍金的高級品,價格會高達五十到一百萬元左右,而身為山本組社長的獨生愛女,每一年奈奈子所收到的娃娃,幾乎都是價值奇昂的珍品,每個都能成為她將來的傳家之寶。
這一年的女兒節,奈奈子九歲,一個似乎同往昔沒什麼兩樣的女兒節。
同往年一樣,她被迫裹上和服,打扮得像個可愛的偶人娃娃,梳著古肯公主頭,興高采烈地和母親在廚房裡準備著要讓客人帶走的回禮--五目壽司和彩色爆米花。
說幫忙是借口,她趁著傭人和母親沒注意時,偷吃了好幾口海苔和艾草餅才是真的。
「奈奈子是來偷吃的?」
松鳩夫人轉身發現時取笑她。
「才不是呢!」
小奈奈子用力搖頭,並趕緊吞下還卡在喉間的餅屑。
「還不承認?」松鳩夫人一臉慈笑,蹲下身一邊取出手絹細細為寶貝女兒拭嘴,一邊將她攬住,「那嘴角的餅屑是打哪兒來的呢?」
奈奈子在母親懷裡撒嬌憨笑,算準不論她做了什麼,母親都拿她沒辦法的。
「才九歲,還會偷吃東西呢!這麼小……」
松鳩夫人摟著女兒望著遠方,卻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眼神一黯、手一緊。
「會不會太快了點?可聽說對方是挺難得的人才……唉,我也不知道,但妳多桑既作了這樣的決定,自然會有他的道理。」
「卡桑!」小奈奈子皺著眉頭推開母親,「妳在說什麼呀?」
「沒事。」松鳩夫人重新推滿了柔笑。「卡桑說這兒不用妳了,到外邊去玩吧。」
樂得可以光明正大開溜的奈奈子立刻往外跑,還沒忘了抱緊剛得到的偶人娃娃。
她快步跑過幾座迴廊,陸續和遇著了的幾位長輩打了招呼,還差點撞上忙碌中的僕人,到後來,人們只要一見有旋風奔近,便會自動讓路。
松鳩家的獨生女兒是個關不住的小雲雀,這點誰都知道,是以眾人見了她都只是會心一笑。
今日是女兒節,女孩兒最大,就由著她淘氣吧!
在這幢充滿著昔日貴族武士豪華氣派的古邸裡,雕樑畫棟間俱是綠意盎然的日武庭園,院裡觸目儘是屬於春日的驚喜,紅瓦斜頂、奇石流泉、枯山水、蒼勁古松、寫意綠竹,東洋風味植栽處處。
越過居屋、行過小橋,奈奈子氣喘吁吁地來到後院竹林。
竹林那邊有著八盞覆著灰塵的古老石燈籠,這些石燈籠圍簇著個廢棄了的小小神龕。
數百年前,聽說當地曾鬧過虎患,而這神龕,供的正是當年人人所懼的虎爺,只是年代久遠,這兒早已沒了香火,只是還存留著一個威猛的石虎爺神像。
神像出自於名家手筆,雖是年代久遠略顯破損,但仍將那猛虎伏低、潛進、躍出、突襲時的惡瞳、表情及利爪,盡情展露無遺,可再凶再狠也沒用了,目前的石虎神像,只是她這九歲丫頭的踩腳墊罷了。
而這處廢棄神龕,則成了小奈奈子的秘密基地,偶爾,她會邀請鄰居小朋友來這裡玩躲貓貓,偶爾,在她調皮搗蛋幹壞事後,這裡成了她的躲藏福地,而現在,她將懷裡的偶人娃娃一個個全塞進神龕裡,至於她自己,則是撩卷幾番和服小衣袖,把小木屐踢得遠遠的,拿出她藏在古燈籠裡的挖沙工具,開始築起她的小小沙堡。
她一邊築堡,一邊哼唱起由三木露風作詞的童謠「紅蜻蜓」。
那天我在姊姊的背上看到黃昏時的紅蜻蜓。
我們拿著小籃子,摘著山中田里的桑果,彷彿作夢一般。
姊姊十五歲出嫁了,自此就失去了聯繫。
黃昏時的紅蜻蜓,休憩在竹竿的末梢。
奈奈子玩著、哼著,突然嫩稚嗓音壓低,眼神瞟著四處,她感覺得出,異物入侵。
父親是黑幫老大,她年紀雖小,但警覺性早已超過同齡孩子,她的生長環境和別的孩子不同,從很小時她就知道了,若想要保命,就得要隨時隨地提高警覺。
「是誰?」
她畢竟還小沉不住氣,邊問邊站直身舉高手上的小沙鏟,雖說無濟於事,但好歹可以壯壯膽子。
竹林闇暗,她的問句得到了竹葉沙沙反應,不是多心,真有「東西」在那,那東西緩緩前進,穿透了竹葉掩蔽,她先看見的,是一對眼睛。
甫對視的那一剎那,奈奈子下意識偷瞄了眼一旁的石虎像,微生心虛,那對陌生的眼睛銳利、蠻橫、勁猛、霸氣……像煞了老虎的眼睛。
呃,難不成是虎爺惱她糟蹋了祂的金身當踩腳墊,所以化形出來警示?
牠……或者是弛,是要來吃了她的嗎?
九歲的小奈奈子愣立,微顫。
愈想愈怕,愈怕愈想,她甚至還嚇掉了手上的小小沙鏟,也嚇跑了她意圖呼救的聲音,她張開小嘴,卻嚇得擠不出聲音。
「幹嘛不唱了?妳唱得挺好的。」
老虎出聲了?!
老虎笑咪咪?!
直至那對眼睛走出竹林,奈奈子才看清楚。
沒有老虎,那只是個眼神像煞了猛虎的大哥哥,一個十七、八歲卓然挺倨的好看年輕男子,雖然他說日文,但她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日本人,他太高,還有,口音也不對。
雖然他的眼神威猛似虎,卻很愛笑,綜合起來,是一隻愛笑的老虎。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裡?」
既然不是老虎,小奈奈子再度找回了身為松鳩武藏之女的尊貴凌人傲氣,她抬高下巴,漂亮的小臉蛋上寫滿了敵意。
「我沒有躲……」男子聳聳肩,雙手無辜攤舉,「我只是來看看我的娃娃而已。」
娃娃?!
小奈奈子下意識瞄了眼那堆擠在神龕裡的人偶娃娃,目中敵意更濃。
「這裡沒有『屬於』你的娃娃,這些娃娃都是我的。」
「是嗎?」
男子笑嘻嘻緩步踱近。
很奇怪,他始終笑容未歇,但隨著他的氣息逼近,小奈奈子只覺得全身繃緊,繃得她將一對小拳頭揣著死緊,繃得她竟然還微微起了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