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壁上,一個男人打著赤膊,雙手雙腳皆被鎖煉捆綁,墨黑鋼硬的頭髮用條細麻繩隨便紮著,豆大的汗珠沿著被鐵鏈牢牢固定、不得動彈的高大偉岸身體滑落,異於常人的強韌身子上有無數新舊傷痕,肌肉也因為被拉成大字形而緊繃,飽含力量的軀體猛力地扯著鋼索。
那讓人不安的情況,就好似一頭猛虎隨時會撲上來一樣。
雖知黑色寒鋼無堅不摧,阿塵還是不安了一下,因為無端散發著危險氣息的男人面無表情,眸光如火炬,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虎眼有如看到獵物,散發殺戮的氣息。
但隨即那眸光便轉冷,只因他發現來人不是他欲除之而後快的龍海兒,而是照料他的人。
這個恐怖的男人,正是燒殺擄掠、無所不為的海上惡賊--海蠍子方元。
兩年前的夏天,世人以為方元已死於龍海兒刀下,卻沒想到他被囚禁在這裡,直到降服的那一天,方能重見天日。
說也奇妙,那機關設計的分毫不差,一碰觸到土地便停,阿塵低著頭提著提籃款步走下,男人強烈的目光讓她不自在,她下意識地迴避,先逃進小木屋裡,為他收拾打掃。
半晌之後,阿塵方又臉上含笑地款款走了出來,來到方元的面前,福了福身。
「阿塵謝過方公子,以後屋子裡還是讓阿塵為您打理,照料公子的日常起居是阿塵的工作。」
簡單的小屋裡頭,不會無緣無故乾淨整潔,這自然天險中只有方元一人,當然是出自他之手,阿塵由衷感激地說著。
方元仍舊是不言不語,也許是在戰場上的習慣使然,一雙明亮的眼睛未曾離開阿塵身上。
「雖然方公子不肯說話,但是阿塵還是感激方公子的心意。阿塵看罐子裡的茶葉已經用完了,明天再幫公子帶一些來可好?或者,再拿一壺女兒紅來?今兒個天氣奇熱無比,雖然洞穴裡頭涼快,除了飯菜,阿塵還帶了消暑的香薷飲,若覺得身子不爽快,這藥飲可以讓您舒服一些。」明白方元不會回答,阿塵不以為杵,繼續溫柔地說道。
正當她在說話之間,男人臉上的汗水還是不停落下,她自然地拿出手巾來為他擦拭,見他表情未改亦不躲避,她便又鼓起勇氣。
「方公子可是在習武?阿塵下來之前聽到鐵鏈揮動的聲音,能將重逾萬斤的寒鋼舞動,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哪!龍家力大之人很多,可是在這情況下還能活動自如……」
發現自己脫口而出不該說的話,阿塵急忙住口,垂下限眸,卻沒看到方元臉上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驚訝神色。
可是當她再度揚起頭來,眼前的男人又是表情漠然。
「明兒個,可否需要再多帶點食物過來?」就算知道他不會響應,因為想要聽到他的聲音,阿塵期待地問道。
但是方元仍是三緘其口,不予理會。七百多個日子以來,總是阿塵一個人這般自言自語。
她微微一笑,逕自走到水潭邊打濕帕子。
雖然她沒回頭,還是能感覺那火熱的視線寸步不離。剛開始的害怕和恐懼,經過歲月的流轉,說不出什麼理由,居然轉變成一種讓她安心的感覺。
方元恨龍家入骨,卻又淪為階下囚;而她是龍家的人,所以他不說話也沒關係,只要他能一直看著她,她就無比滿足了。
見阿塵轉過身,方元下意識追隨她窈窕的身影,無法移開目光。
看著她將手巾放進深不見底的水潭裡搖晃,想像她的櫻桃小口咬著手巾的一頭,單手努力地擰乾……方元的眸光移轉到無力地垂在阿塵身旁的左手。
如玉般完美的美麗姑娘,左手居然殘了,真可惜……憐香惜玉的心情打從心底最深處湧出。
阿塵徐徐立起身子,方元驀然放空表情,看著她走到屋旁的火爐邊,吃力地將熱水倒進水盆裡,再將手巾給放進去。
無法像一般人交替著使用兩手降溫,熱水將阿塵的右手五指燙紅成像花瓣染色一般。
阿塵強忍著熱度,又回到方元的眼前。「好些天沒做了,阿塵替公子修臉可好?這手巾子有些燙,請公子忍耐一下。」
方元沒有反應,但當溫熱的帕子貼上他的臉時,心裡卻突地跳動了一下。
沒察覺到方元內心正在翻湧,阿塵自顧自地拿出帶來的細刀,又貼近了他一些,面對面、眼對眼,彷彿全身都被男人的熾熱體溫給籠罩。
近在咫尺的男性氣息,就算是在瀧港無拘無束的氣氛中成長,阿塵還是不能自已地羞赧著,可是她想起了一件事……
「對不住。」
阿塵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方元瞇細了眼,極為難得地變化了表情,她慌忙地搖頭。
「方公子誤會了,阿塵不是要取您的性命……阿塵不得留下這刀刃,讓您連這種小事都不能自理,真是對不住了。」
看著眼前的姑娘急得快要落淚,方元眸光一凜、劍眉一寬,出乎阿塵意料之外地閉上了雙眼。
空氣凝結了許久,雖是七月天,兩人之間卻被冰雪陳封,無聲無息,沒有任何的動作。
遲遲不見阿塵的反應,方元有些不耐煩,剛才嚇著她,現在雙眼都閉上了,她又怎麼了?
「動手!」方元低沉而簡短地說道。
沒有預警的低沉聲音有如蟄伏的春雷,在空谷中迴響,轟得阿塵的身體為之一震。
這是兩年多來他第一次和她交談,她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和難以言之的感動。
不過就是一句話,但她等了太久,變得意義重大,讓她好感動!
感慨萬千的阿塵傻呼呼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似乎忘記了方元還在等待,沒想到男人幾乎耗完了耐性。
怎麼,她如此怕他嗎?
「怎麼不動手?」方元雖然是問,但更近乎催促和命令。
一語驚醒阿塵,她忙走上前來,有些顫抖地舉起右手,細細的刀刃沿著剛毅的臉龐滑動,謹慎地刮去已經軟化的鬍鬚。